第275章 天高地阔

她在家归置东西。

每动手一样,她心里说:再也不折腾你们了。

我们都回来了,回家了!

这些随她南征北战的大包小裹,她都带了回来,舍不得丢在半路上。

有的东西是从沙塘子带过来的,属于元老级别,用不上,但是舍不得扔。

最劳苦功高的是那些包袱皮,其实就是床单啦褥单啦,第一次用它们包裹东西后,后来继续反复用。

她把这些风尘仆仆的单子铺平,叠齐整,摞起来,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

你们的使命完成了,今后再也不搬家了。

她把塑料袋推进床底最里面。

家里一直是她自己,也一直没开火做饭,给云飞当了二十年饲养员,她最讨厌做饭了。

第一次随心所欲,那就是不做饭!就不做饭!

饿了抱着饼干桶,吃几块饼干,然后喝一杯白开水,让两种东西到胃里自己膨胀去吧,很快就不饿了。

她这样放松够狠的,有一个比她更狠,云飞一直没回来。

直到有一天傍晚,他打电话说:“今晚在网吧查分,第二天回学校听老师讲报考”。

他没说:查完告诉你!

她也没说:查完告诉我!

娘俩都够淡定。

等她被黎明天色“惊醒”时,她觉得有什么事没办,啥事?

忽然想起来,昨晚出成绩啊!

她赶紧拿过手机,一看吓一跳。

未接来电几十个,各种号码都有,每个号码都是密集连环call。

唯独没有云飞的。

几个同事还有姐妹们,第一时间询问,她们竟然比她能熬夜。

其实她很烦这样。

去年就是,她正生无可恋时,有的人不依不饶地打电话,直到淘出结果为止。

一顿穷追猛打,让你无处遁迹。

这样的人不是关心,是好奇!

这次她睡过头了,大家见她久久不回复,是不是以为她跳楼了?

其实,即使云飞依然像去年那样,她也能坦然处之。

生活是自己的,别人的看法毫无意义。

这是复读后她最大的收获。

但这么大的事,她还是沉不住气了,拨打云飞手机。

好几遍,传出他睡意惺忪的声音:“六百多”。

“六百几呀”?

他竟然想一会儿,“656”。

咔,臭小子挂断。

很显然不是查分累的,是通宵达旦玩累的。

她很想再打过去确认,“你是不是做梦呢?还是看差了”?

但想想,也差不多吧,复读以来,成绩一直上升,这次最高。

提高了153分!

这153分是他欠自己的?还是他应得的?

为了这153分,他拼命了,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她并没得意忘形,反倒很黯然。

如果当年进省实验实验班,是不是比这个高?

如果当年进二中实验班,是不是比这个高?

进这两个班早都上大学去了,开学都二年级了。

唯独进省实验那个烂班,是战略性错误。

顶个名校的光环,她哭了三年,累了三年,那是一辈子最不堪回首之旅。

这就是虚荣,短浅的代价。

她手机铃声不再响起,没人打探成绩,估计大家不敢催了,更好,清净。

八点多时,云飞主动来电,“我在学校,我班老师问我志在何方?

我说远方”。

他完全清醒了,心情大好。

她从来没和他说过远方,但她对远方的向往潜移默化影响了他,他决定报考远方去。

而关于报考,她一窍不通,等消息吧。

下午云飞来电:“我决定报考华南理工,正在斟酌中”。

“在哪个城市”?

“广州”!

够远,是最远的远方。

“还是选本省吧,本省有优势,本省也有985啊”?

“你别管了,我要听从自己内心”。

然后再不联络她。

她也爱莫能助。

周一上班,学校又是一年沸腾时,她直接进图书室,把门一关,不听不说。

对于各方祝贺,一笑置之。

她依然烦他们热议高考。

那是一场身心疲惫之旅,好事者们,嘴下留情,给学生和家长一点空间吧。

不要把他们的尊严和疲惫的心放炉箅子上烤。

看客们围观看热闹,甚至糊面了给翻个身,两面煎。

她太理解那滋味!

不打扰别人的痛苦,是一种美德!

她下班时,云飞随后进了家门,他终于回来了。

他拎进屋一个纸箱。

进门就拆包装,高兴地说:“我爷爷给我六千块钱,让我安电脑,我不想要他的钱,想到我不在家你一个人怪寂寞的,你正好玩玩,咱们还能视频看看”。

照着说明书,他把电脑组装上了,液晶显示器,摆在他房间的书桌上,很漂亮。

她想说:

她领着孩子含辛茹苦时,闻家不管不问,云飞终于改变了他们祖上青烟时,都来锦上添花。

想想算了。

从来是,雪中送炭少,锦上添花多,理解!

家里有了电脑,云飞通宵达旦地玩,与同学联手大战。

她觉得有必要提个醒。

她严肃地说:“记得考上省实验那时,好家伙,咱娘俩那个狂妄?后来咋样?

大学不是极乐世界。

上大学也得学习,不学习考大学干嘛?大学不必学习,那么高中毕业就工作去呗?

成绩属于过去,未来其实是零开始。

我送你一句话吧:人生是串念珠,数到快乐珠子别得意忘形,数到苦恼珠子别气馁,下一个也许就转运了,只要坚韧地活下去,就有机会。”

“我栽过跟头,懂!红梅啊,睡觉去吧”!

云飞贫嘴。

她回去睡觉去了,每天她早早睡觉,多少年没这么踏实?

直到有一天半夜,她睁开眼睛时,见云飞站在床边,他顺着床边蹲下来。

月色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在她枕边说:“刚才查到录取信息了”。

她扑棱一下坐起,睡意全无。

突然很紧张。

他倒能沉住气,又站起来,把她搂在怀里,像搂个孩子。

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我被华南理工录取了”。

她又扑棱下抬起头,“专业是调剂吗”?

她只懂这个。

“不是”!

啊!

她终于爆发了,紧紧地拥抱着云飞。

云飞也哽咽了,掩饰着自己的激动,说:“红梅啊!谢谢你”!

她又笑了,可是分明在抽噎。

为了云飞上学的准备工作她还没开始,有个人忙开了。

有个腆大芝麻脸的人---闻立,他第一时间广而告之亲朋好友,热火朝天准备升学宴。

云飞上高中这几年,他出钱了,复读又出力提供房子,她往回搬时又出车了。

好嘛,觉得自己是功臣。

竟然腆脸要求她:“升学宴在雾海办,二十多桌,你和孩子都来吧,怎么能缺你们?

收上来的钱给孩子上学用”。

看来,他要发一笔意外之财。

就像当年她生云飞,用命生,然后同事给的红包他揣兜里;老亲少友给红包,他妈揣兜里。

“忙活”半天,她只配在旁边喂孩子,他们母子盆满鉢满,发笔小财。

现在升学宴又让她站台?

她明确告诉他:“我不去!与我无关!

你给不给孩子钱随便。

这么多年,我带着孩子没用你也过来了,没有你没问题”。

怼地铿锵有力!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不要你的钱少控制我!

他失望地挂断电话。

她还想警告他:以后和你的联系到此为止,别总给我打电话。

不急,以后他不要脸时再警告。

他又动员云飞,云飞那么“忙”搭理他?

云飞初中同学去年都考上大学了,一放暑假,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云飞又加入初中群里去了。

那个不要脸的举办了一个尴尬的升学宴。

秋季开学她上班有一段时间了,云飞才要开学。

他自己定的晚上八点的飞机票。

因为机场太远,她不能送到机场。

当他拖着行李箱走下楼梯时,她跟在身后。

她无数次送他上学,这回,他“放学”时得几个月后。

她领着他一路走来,明知道有这一天,没有这一天还难过,可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难分难舍。

又像从身上分离出一块肉。

总向往远走高飞,突然她后悔让孩子飞那么远。

走在小区里,路过凉亭,他们不约而同慢下脚步。

孩子,再回来时,这里就白雪皑皑了。

夜风很凉,云飞穿的很少,细高身影很单薄,他正满心欢喜奔赴他的新生。

青春多美好啊!

她用青春换来儿子的成长,她无悔无怨。

无言中她离别的泪已经流下来了。

出租车停下,他放好行李,转到车门,来不及说句话打开门坐了进去,出租车不给告别时间,带着他就往前走,他眼睛红了,深深地看着妈妈,走远。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尾那两盏红灯,慢慢汇入车流认不清,终于不见。

她还在望着!

她转身回去的路,一个人慢慢地走。

这一夜注定是等待。

“妈妈,我到机场了,你睡吧”!

“登机时告诉我,那时我再睡”!

“妈妈,上飞机了,关机,晚安,妈妈”!

她望着夜空,在高高的天上,她的孩子随着飞机起飞了,向南飞去。

后半夜,她忽悠醒来,赶紧看手机。

凌晨一点,孩子该下飞机了。

他告诉她是这个时间的。

她心里一阵空!孩子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吗?

那么远啊!

她紧张地拨打电话。

及时传回云飞的声音,“到白云机场了,正排队取行李”。

“我坐上学校接机大巴了”!

“你确认好了,别是传销车”。

她神经质了。

“不会的,放心”!

云飞突然大人口吻,既陌生又给她安全感。

“妈妈,大巴开进校园了,是华南理工,我看见标志了,睡吧,妈妈”!

哦!

她跟着飞翔的心终于也落地了。

几个小时后,黎明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