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纾毕竟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办公。哪怕医生觉得她假宫缩很厉害,要求她住院保胎,她权衡利弊,知道住院也没太大作用后,还是选择回去工作。
她是新任副科级干部,已经到采购处报到了。她既要在疫情期间做好全面防护,又要避免过于劳累诱发更严重的宫缩,还忧心胎儿是否健康。最近一次检查,她的血糖还有点高,可能是妊娠糖尿病,所以每天还要扎手指测血糖。肚子越来越大,她腰腹酸痛,夜醒频繁,睡不好觉,坐立不安。林纾已经是身心憔悴。
她只能尽量小心,坐班车时带上靠枕,在公司准备一张躺椅可以中午小憩,每天吃控糖餐,晚上回到家吃饭洗澡后就上床躺着。她每天数着日子,只盼着早一点到孕晚期。只要能熬到28周,胎儿哪怕早产,也有很高的存活率了。
偏偏工作也不顺心。
林纾去新处室后,觉得自己好像被随手丢弃的垃圾一样。第一天,处领导什么话也不说,把她扔给科长就走了。科长也不跟她进行任何任务分工,每天把她晾在那里,说让她先熟悉管理制度。后来,还是她自己主动开口:“科长,科里的同事做采购都很忙,给我也分几个采购项目吧。我新来,什么也不懂,先练练手,还要请您多帮助我。”
如果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安胎,她可能早就忍受不了这样的慢待了。
她在法务领域很突出,名校硕士毕业,工作能力强,入选集团法律专家库,拥有集团法律领域的评标资格,大家从来都是把她当作可造之材,认真教她本领,连当年李处在监察方面都对她是倾囊相待,去了Z核电总部,邬主任、齐总、吴总更是可以说是她的良师益友一样教导她,帮助她。就不说法务领域了,她在运行学习的三个月,值长也是又指派师父,又领着她参观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冷眼。
林纾很失落:升职了,调岗了,自己却只能一切从零开始。领导的心思,她猜不透;科里员工的想法,她看不清。她只看到匆匆走过不看她一眼的主管副总和处长,以及刻意当她不存在,高谈阔论的几个老资格员工。甚至有一次,她去产检,提前一天说过要请假,第二天上班时间科长却还打电话来,问她哪里去了怎么没来上班。
但她依旧秉承主动出击的原则,相信只要自己做得够多、够好,就一定会有出头之日。她看过那个著名的“蘑菇理论”,新人到来时,先把他们扔在阴暗的角落,然后默默观察,时间一久,自然会有新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像蘑菇一样冒出来。
所以有科长没空,林纾会主动承担更多职责。但这毕竟不是她熟悉的领域,她所有的,只是一个名号,而她在这个领域的实力却是名号不匹配的,自然难免出错。
有一次,科长休假,她去参加处室周例会。处长问:“这个堵漏服务合同,为什么供应商还没报价?叫郑主管发个函。”
林纾并不清楚情况。这个合同是郑主管负责的,林纾开会前也留意到了进展异常,特意好声好气走到她办公位前,去问她合同进展,她却正眼也不看林纾一下,语气敷衍。林纾没办法,只好就这样来开会,祈祷处长不会注意到。
现在处长直接下指令了,她也只能原原本本把话带回给郑主管。谁知郑主管不耐烦地反问:“什么意思?什么发函?发什么函?给谁发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导致供应商不能报价,为什么要给供应商发函?”
然后,郑主管直接给处长打电话:“喂,王处,我是小郑,那个合同是这样的……还要发函吗?不用了是吧,好,那我先发一个工作联系单。”
打完电话,她就自顾自开始干活,依然正眼不看旁边等着她说话的林纾一眼。办公室不止她俩,还有很多员工在看着呢,林纾暗恨她给自己挖坑,又恼自己没有提前掌握好所有情况再开会,会后也没有找处长问清楚再传话,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还有一次,处长直接交待让她和另一个科的小刘负责对接财务处,清理需要根据增值税税率变化而变更的合同支付结算事宜。小刘以前一直处理这件事,所以她去找小刘想得到些消息。小刘却语焉不详:“……总之非常复杂,根本不可能清理完的,我正准备跟财务处去争取走特殊通道呢,你只要负责统计出来数量就好了。我估计是好几千份。”
林纾又找运维请求导出系统数据,运维给了一张上万份合同的表格。
林纾找科里的同事一问,这下可好,各个都说工作量特别大,做不到,要求处里组成专项组来清理,反正别找他们。
关键是科长也这样跟林纾说:“这个事情做不到的!千万别揽回来!请处长协调人手!”
林纾傻乎乎地把运维的数据给了处长,告诉他工作量太大,要组成专项组。结果处长说:“我同意组成专项组。但数量请你回去找你们科的人核对清楚。”
处长发话了,大家就开始统计合同——一共只有六七十份需要修改的。
林纾只能吃了这个亏——谁让她业务不精,不了解情况呢?被所有人骗,又能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