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越想越后悔,当时自己也想哭,怕妈妈担心,就没出去送她,只让程远送,结果却在房间里听到了程母这样一句话,而且自己和林妈竟然也都没有怼回去。
当时没有怼,事后再冲程母喊已经没有意义了。况且,她对程母已经厌恶到了极点,能避则避,一刻也不想看到她那张脸。但她却还是不能容忍程远也同样轻慢林妈,就回来问他有没有听到程母出门说了什么。
程远轻描淡写:“都有抱怨,她就是在告诉我她不容易。”
呵呵,敢情都是她妈妈的错,让他妈妈受苦了。
对啊,那是他妈妈呀,他怎么会觉得她做错了呢?就算他也觉得话说得不合适,他也不会拦着的,他只会觉得程母被林妈和林纾控制,连案板都要用林妈新买回来的,真不容易,就让她发泄一下吧。
自己的枕边人,终究还是更与他妈妈心意相通。程母一点点委屈,他都感同身受,在心里替程母抱不平。
可她的妈妈要回去了,离开还没出月子的女儿和外孙,满心的不放心。出发前,为了不哭出来,林妈甚至没有再跟她单独打声招呼。出门时,竟然还要听程母说出这种扎心的话。而程远,竟然也没有拦。
没有丈夫陪伴,她一个人经历了生产,侧切,拆线,堵奶,通乳,追奶……她身材走样,浑身邋遢,日夜颠倒,她毫无隐私,毫无尊严,从在医院时谁都可以上手碰她,到后来谁都可以看到她伤口,看到她哺乳还要动手动脚指指点点,谁都可以指点她是喂奶粉还是不要喂奶粉,是坐着喂还是躺着喂,是定时定点喂还是随时喂。
她产后激素本来就大起大落,生物的本能让她看孩子看得很紧,一会儿看不到孩子就怅然若失,看到别人抱孩子就担心,每晚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又让她更暴躁,程母还要给她整妖娥子。
可程远只会轻飘飘地一句:“开玩笑的”,或是说一句看似理中客的:“大家都不容易。”
他为什么不去想想,她经受了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程远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了呢?
也许,他一直是这样的吧。
她想到程母第一次来这里,她只是不满他们把家里弄脏,就扫了个地,程远就拉下脸来说她甩脸给谁看。
她想到自己刚流产完,程远当着林妈的面,也要梗着脖子跟她吵架,林妈对她说“程远人情味淡薄”。
她觉得自己对程远的信任太可笑了。
“人类的悲欢无法相通,而我只觉得吵闹。”这是程远跟她说过的鲁迅的一句话。她此刻想来,如此到位,又是如此悲凉。
林纾后来反思过,自己性格肯定是有极大的缺陷的,得理不饶人,敏感、易怒、记仇、硬刚。
她从小就这样,但凡谁伤着她一点自尊心,哪怕是小流氓、小帮派,她也敢以不要命的姿态吵架、打架,哪怕受伤也不认输,最后往往是对方愤而离开。有一次,她甚至把一个小流氓打哭,头都打出血。而且不止一次,她当街跟人对骂对打,最后被人警告“见一次打一次”。
去超市,如果有谁怀疑她喝的饮料没结账,她就会把瓶子往柜台一放:“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超市卖不卖这个饮料吧。”程远拦她:“这是人家工作,解释清楚就好了”,林纾还会凶她:“那怎么沃尔玛不这样?小超市自己不设关卡,还来质问我拿他们东西,伤人自尊就对了?”
有次程远开车出去,物业没及时打开杆子导致车子挨到升降杆,虽然完全没有一点痕迹,但物业就是不放行,也不管后面还排了一溜车。林纾当场发飙,下车冲着人家嚷嚷,物业更蛮横了,说了句“你住哪里的,别让我再见到你们”,林纾就敢直接打电话报警,要求查监控,要求人身保护,直到物业陪笑说“当时说的都是气话”。连警察来了都对程远说:“还好她是个女同志,如果是你这样,早就被人打了。”
还有次在BJ,她和同事一起打车回公司,车门打开,她还小心翼翼下了车避免碰到旁边车辆,结果一BJ大爷就在那凉凉地来一句“哎呀,你可悠着点,碰到我的车了你可是要赔的”,林纾就小炮仗般怒了:“碰到了吗?要不调监控报警?什么人啊。”那大爷看她旁边还有男同事拦着,吵吵了两句就缩回车里了。
就是当时在K所,跟张律一起出差时,张律都叮嘱过她:“出门在外,特别是坐车时,安全第一,遇到横的,躲着点。犯不着跟他们大小声。”就是因为看出来她这个人,性子太烈。
林纾承认自己这样的性子是很不讨喜的,但她自小就是这样的呀,她从一开始认识程远就是这样的。没了这份气性,磨得像鹅卵石一样圆滑平和,像水一样至柔至刚,虽然是很好,但那也就不再是她林纾了呀。
况且,她恨得热烈,爱得也热烈。以她这种性子,忍受着这么几个月来,程母一天天钝刀子划拉手指一样给她带来的困扰,尽最大的努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正面跟她发生冲突,如果不是对程远有着深深的爱,她根本做不到。
但程远却只会认为林纾爱的根本不是他,她只爱她自己,只会无理取闹,任性妄为,毫不顾及别人的脸面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