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真正促使她下决心离开的,倒不是工作内容。林纾一忙起来,就只会沉浸于自己的收获,而忽略那些枝枝蔓蔓,她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么多女律师,人家都能做好,她也可以做到。
问题是,从十二月,到春节后回归工作,她基本无事可干。
张律不知着了什么魔,新的诉讼业务不想接了,说什么“这些案件太小了,又琐碎又麻烦,不爱接。”开始想往非诉方面发展,让她制作了几次报价书、投标文件,跑了好几次国家电网等大企业,想中标一些PPP工程的法律顾问,但一个都没成。
然后他又开始折腾新三板挂牌、私募基金上市的法律业务,规划了宏伟蓝图:他和林纾合写一本讲解这些业务法律问题的书,之后就会不停地有一些天使投、一轮二轮融资的创新型小企业想要找他们这样物美价廉的单位搞尽调、出法律意见书了;但其实这些业务基本都是券商跟了很久的,而券商一般都有合作过的律所向客户推荐,哪里轮得到他们。
春节前林纾还以为张律就是想放松放松,她也乐得轻松自在,自己写论文,参加公务员考试,跟进一下张律已经接下的案件,再陪他折腾一下“新业务开拓”。
但节后还是这样,而且张律甚至开始说“搞法律没什么意思,想赚钱还是要靠投资”,然后开始想着怎么找一些初创公司,用法律服务折成股权,林纾就觉得太不靠谱了。
后来,连陈律、周律也开始劝她:“等你拿到律师证,就别跟他了,他可能是想退休吧,没心思带人了。”
这时,林纾生活上偏偏又遇到了几件事。
有一次,她在单身公寓楼层电梯被困,里面只有她一人,电梯显示是三楼。她按下紧急通话键,良久电梯抖动一番,下降到一楼。后来,她看到新闻报道电梯困人后导致的各类伤亡意外后,都感到后怕。
还有一次,林爸林妈带着林振林越,以及林纾舅舅舅妈和一些朋友,以来芳洲玩为由,看望林纾。林振走的时候跟她说:“姐,看到你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单打独斗,觉得很心酸。”
又有一个傍晚,她因为钥匙锁在公寓忘带出来,房东又恰好不在本地,回不去住处了。她想找程远,偏偏程远上中班联系不上——他这时已经轮岗到电气岗位了,值班室在主控旁边的隔离办,这里是没有手机信号的。
陈律刚好下班看到她在那里哭,觉得小姑娘真是不经事,帮她找了酒店让她住下,还跟她说:“以后有事不能只知道哭了,要首先想解决办法才是。我们刚毕业,也是遇到了很多类似的事情,男人不像女孩子一样可以哭一哭,都只能自己扛。”
其实林纾当时也知道自己要去找酒店住下,只是这种时候联系不上程远,她孤身一人,莫名就觉得委屈,而她泪浅,有点情绪波动就爱掉眼泪。
她像往常一样跟萝卜聊天,却敏感地发现,萝卜也不像以前那样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了。萝卜只是简单地跟她说:“加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林纾只能又一个人咀嚼悲欢。
最让她恐惧的是这样一次经历:那天,林纾下班去找程远,那天恰好芳洲往清河的这班商务车只有她一个乘客。她一上车,第六感就觉得不对劲,但因为经常往返这个线路,她没再往深了想。她没有二十元票价的零钱,就递了一百元过去。
车行驶在高速路上,司机突然开口:“钱不找了,送我吧,你这么有钱。”
林纾警惕,不敢说不要了让他真以为自己是肥羊,又不敢硬要激起歹意:“我一个打工仔哪里会有钱,有钱人会坐这个车吗。”
“出手就是一百块,怎么会是打工仔。”
“唉,日子不好过啊,身上也就剩这一百块了。你们司机怎么也是凭本事赚钱,肯定赚得比我多,就不要贪我小打工妹这八十块钱了。”
恐怖的一幕后来林纾每次想到,心都跟掉冰窖一样:“你看这外面,乌漆嘛黑,又是山野荒地,我把你杀了随便在路边找个地方抛尸都不会有人知道。”
林纾看着外面只有反光牌反射的黄光,强装镇静,绝不让对方听出她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怎么可能,你们是有排班的吧?我上车时就告诉在清河接我的朋友了,他等下过了时间要是没接到我,很快就会报案,一报案马上就能查到这班车,查到司机是你。你以为现在这个社会作案那么容易的啊?”
“也是。骗你的,开车太无聊了。高速路上没法找钱,下车的时候给你。”
林纾敏锐地听出司机语气从耍狠到假装太平的变化,迅速转移话题:“是啊,天天开车是很无聊,你们也挺辛苦的。”
“TMD就这样还要被老板这克扣那克扣的……”
终于到清河,司机把钱找给她,她还道谢了再下车。见到程远时,只收到林纾路上发的几条简短微信的程远一脸惊慌:“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司机跟你说如果杀人也没人知道?你有没有按我说的警告他钱不要了但是再说这种话你就报警?”
林纾不知道,司机是否真的起了杀意,但她能听出来司机当时语气里面的凶狠。她学过犯罪心理学,知道有多少刑案都是起源于“临时起意”。她庆幸自己没有按程远说的去做,她庆幸今晚没有成为刑案的被害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自己可以这么敏锐地觉察到司机的情绪变化,而且还能在那样的情况下镇定应对。她只知道,她再也不要冒这种险了,她不会再傍晚坐只有一个人的车,她不要再跟他两地分居,哪怕两地只隔一个小时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