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拉住小杨：“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只能买这个厂家的这个设备，没有其他选择？”
小杨更悲愤了：“他们这是垄断！国际上没有其他同型号的，设备国产化情况又不理想。如果我们国内厂家也能制造出来，怎么可能跟他们签这样的合同，简直是丧权辱国。”
林纾这时倒是很冷静：
“你知道关键问题是我们自己技术卡脖子就好，设备国产化不是短时间能实现的事，现在我们紧迫任务是把合同签了，把这个设备采购回来，这可不是我们能拖拖拉拉耽误得起的。
“我打算这样改，让对方保证完全符合我们提出的制造工艺、参数、性能要求，具体技术指标附后面，你提供。
“然后，我还会要求对方就设备设计问题，无他们自己测试发现、实验改进发现，还是我们做设备技术调研发现，抑或是全球其他买方使用时通报他们，他们都要跟我们信息共享，并承诺致力于改进优化设计。这样，你认为满不满足我们的要求？”
小杨听了，觉得这样也算是符合技术需要。说到底，他们要的只是花钱买回来的设备可用，坏了能修能换，设计缺陷可以改进。跟国外大厂商打交道，签合同难，但买回来一般都比较省心，故障率低。
对方也同意这样修改，攻下一垒。
接下来，是验收。
对方：“你们这句话，到货验收后，买方发现质量问题仍可以提出索赔，我们接受不了。既然验收了，就说明我们的产品是符合你们需要的，不然设一个验收环节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是采购处不让步：“我们验收，就是到货后，我们仓库打开包装，查看外观是否良好，配件是否齐全，性能测试都是你们出厂自己做了给我们一个报告。这种情况下，验收完就不能要求你们承担质量保证责任了，我们仓库承担不起。”
林纾觉得验收这样的条款就按国际通行的走：“这样吧，就按惯例，既然没有性能验收，就不要写了，只写开箱验收。开箱验收不合格，卖方补发货、换货，承担迟延交付责任。开箱验收合格，发现问题，就按刚才的质保条款走。”
大家无异议。
责任限制也是小杨愤愤不平的“不平等条约”，是鸦片战争余孽：“你们卖完设备拿完一大笔钱，然后设备出了问题，导致停机停堆，或者漏电漏气导致人身损害，你们都只承担不超过合同总价的赔偿责任，那你们可真是稳赚不亏，毫无风险啊！”
对方又无辜脸：“可是如果我们开公司就是为了盈利啊！如果我们卖一个设备，赚那一点钱，设备出点故障导致你们不能发电，你们就让我们赔电费损失，那上亿的钱我们去哪儿赔？只能破产了，这样的合同我们不可能签，不让我们加这一条，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不做这一单生意了。况且，破产后，你们又没处购买合格设备，这不是双输吗？”
林纾速战速决：“责任限制在各国法律都有明确的边界，既然合同约定适用中国法，那就简单一点，加上一句‘除非法律另有规定或合同另有明确约定’吧！”真出了问题，肯定是要到法院去的，到时候把难题扔给法官吧。
对方也接受了。
还剩知识产权和违约金条款，对方很大方：“不然这样，我们各自挑一个更不能让步的，另一条就接受吧！”
林纾苦笑：“不行，都不能这样草率让步。”
对方又讲大道理：“知识产权不可能归你们，你们只买设备，又不买知识产权。即使你们对设备做了研发改进，也不拥有知识产权，甚至我们还在合同加了用途限制条款，只允许为商用目的在本机组使用。按理说，你们是不能拆解反向研究的，更别提知识产权了。”
“但你们至少应该保证产品无知识产权纠纷，你们只写保证在中国、美国无纠纷不合适吧？”
“你们非要保证在世界范围内没纠纷也没意义啊，我们是怕万一哪个碰瓷的，随便在哪个小岛国提个诉讼，这就有纠纷，我们就要承担合同违约责任了。”
林纾也不想让步，她有点生气，这是她认为卖方应履行的基本义务，对方却扯什么岛国。那些纠纷根本就不会被他们知道，他们才没工夫管呢。
谈判僵持了下来。
中场休息后，是对方法务主动提了解决方案：“既然你们这么在意，不如这样，我们多写几个国家，保证在中国、美国、日本、新加坡、英国、欧盟均无知识产权纠纷，同时承诺，任何时候不因知识产权问题影响买方正常使用。”
只能这样了。
最后，对方大手一挥：“既然你们让步了，那违约金限额我们同意提高，只要有责任限制条款在就可以。”
BINGO！林纾快要被自己感动了。为这个合同，她前期已经跟对方电话谈判了一天，但电话听不清楚，双方只是交换看法，根本达不成一致意见。今天耗在这里大半天，午饭时间都过了，食堂都关门了，终于谈成了！
她太有成就感了！自己以前看G公司的法务，都像是仰望大神一样，而现在，自己已经可以跟他们势均力敌地切磋了！感谢Q核电！感谢国家！
不过，她也感受到了，如果不是设备没有国产化，他们根本无需花大量时间跟对方玩弄文字游戏。
随着时间推移，她后面还会越来越感觉到，技术独立是如何深深地影响到她这样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