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培晶 小丈夫传说(短篇小说)

车培晶

作者简介

车培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理事,辽宁省儿童文学学会副会长,大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36本童书,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中国图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部分作品被编入全国中等师范大专班教材,或被译介到日本。写有60集儿童剧《快乐的同桌》,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并获“飞天奖”。

小丈夫传说(短篇小说)

小丈夫档案:乌克兰侏儒,生于19世纪末,姓氏不详。自学文化,相当于初中生水平。5岁时被继母抛弃,先去给贵族家小孩当玩具,后做过引针工、拆线头工、修脚工、挖耳屎工、擦皮鞋工。15岁卖土豆,18岁当兵,21岁从事间谍工作。

基辅的一处街角,房屋沉郁,向日葵笔直。小丈夫在这里卖土豆,生意还不错,只是偶尔会出点儿小纰漏。

有一次,一个神父买了九个土豆,回到家变成十个。多出的一个是小丈夫。这侏儒个子极其小,又愿意沉默,容易和土豆混淆。神父说:“对不起,我近视眼。”就开门送走了侏儒。

另一次,一个一百零一岁的老太太买了四个土豆,回家一数,五个。占了小便宜,老太太甚喜,立即给土豆去皮。这时,第五个土豆——小丈夫发话了:“我不是土豆。”

老太太应当说:“对不起,我眼花。”可她不说,觉得扫兴,不放小丈夫走。

小丈夫也不生气,帮老太太削土豆皮,煮土豆,捣土豆泥。然后又帮老太太捉虱子,挖耳屎,擦地板,擦玻璃,擦青铜座钟、金边盏和煮茶用的小铜壶、小炭炉。最后一项是擦皮鞋。

老太太的皮鞋很多,新的旧的,大的小的,一共一百零一双,擦完所有皮鞋,小丈夫基本上是黑的。

老太太感动了,说:“你这个黑土豆我买了,你开个价吧!”

“我不卖,我只卖土豆。”小丈夫说。

“这并不影响你卖土豆!”

老太太态度强硬,执意要买,其实她也没几个钱,但她有一幢维多利亚式大房子和一枚8.99克拉的钻戒,还有一木桶老酒。她把这些都给了小丈夫。

“我没这么贵。”小丈夫说。

“我留着没用,上帝随时会叫走我。”老太太说。

小丈夫被买了。而事实上这笔交易就等于老太太身边多了一个男佣,因为老太太照样住在大房子里,钻戒还戴在她手上,老酒封存在地窖里,小丈夫要帮老太太做所有家务。当然,他还继续去街角卖土豆。

是这样,小丈夫有个穷亲戚在乡下种植土豆,他不卖土豆,穷亲戚家的土豆就得烂在地里。

但是,当得知小丈夫被买了,穷亲戚决定放弃土豆种植工作,举家进城与小丈夫会合,即住在维多利亚式大房子里。

“这房子好大呀!”穷亲戚感叹。

“这不是我的房子。”小丈夫解释。

但穷亲戚不信,认为侏儒变富了就嫌他们穷。

这种理解让小丈夫难过,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他离开城市去到乡下,在穷亲戚家荒芜的土地上种了一大片土豆。 不久,老太太因惦记小丈夫,也去了乡下,她发现乡间的风景远比城里的真实,就决定和侏儒永久住在 那里。

如此一来,老太太和侏儒变成了乡下人,穷亲戚成了城市人。没有谁感到意外,一切顺理成章。小丈夫安心种土豆、服侍老太太。乡村安静,他们过得安逸。

但这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土豆即将开花,小丈夫即将过十八岁生日——这个年龄段的小青年从来都不会是一条直线。

土豆开花了,小丈夫接待了一批来考察土豆种植技术的学生。带队教师是个姑娘,名字叫卡季波娃,金发大辫子,眼睛像莱蒙湖水般幽静。小丈夫怦然心动,夜里很自然就失眠了。

老太太说:“那不可能,睡吧,孩子。”

小丈夫还是睡不着。

老太太又说:“那真的不可能,原因你自己很清楚。”

第二天,小丈夫无精打采。第三天也无精打采。往后的许多日子,小侏儒魂不守舍,甚至分不清土豆花和豌豆花。这样,他就决定去农业学校。当然不是为了学习,而是去看卡季波娃。

这比较冒险,因为学校不允许。好在他个小如薯,便于藏匿,躲过了校方的盘查。

一开始,他藏在教室黑板背后,看到的全是卡季波娃的辫子梢。这不太好。他又潜伏到教研室里。教研室窗台上有一只玻璃花瓶,花瓶里养着一束玫瑰花,他藏在花瓶后面。这需要很大勇气,因为窗台是一只波斯猫睡觉的床,花瓶也是床的一部分,可以想象出来,波斯猫对不速之客有多么不满。

终于,这只猫决定教训一下来犯者。

小丈夫反应不够快,亏得玫瑰花提前报警——猫弄摇晃了它们,小丈夫从窗台跳到卡季波娃的备课桌上,最后钻进开着一点儿的抽屉里。

总算安全了。

但是,卡季波娃来了,她锁上了抽屉,她并不知道抽屉里藏着一个年轻人。

抽屉里有一只小香包,一块折成小裙子的手帕,一小瓶冬季使用的护手油。这些小物件给了小丈夫无尽的甜蜜,那一夜他睡眠极好。但是第二天学校开始了漫长的暑假。

这确实是个意外,没有呼救的机会,也找不到撬开抽屉的工具。不过,小丈夫很快就为自己安排了一项快乐的工作——给卡季波娃写信。

抽屉里有笔,有墨水和信笺,小丈夫可劲儿利用它们,可劲儿发挥写信天才——他确实有这份才华,平日他总爱读一些书信体散文,以及诗人的笔记。为此,抽屉里的暑期非常愉快,这个写信天才还一遍又一遍朗诵普希金的诗:

不,她不是车尔吉斯姑娘;

然而,很久没有这样的少女

从加兹别克的苍郁的高山

来到格鲁吉亚的深谷里。

不,她的眸子不是玛瑙;

然而,所有东方的宝藏

也不抵她那南国的眼睛

所闪烁的甜蜜的光芒。

8月25日,即写好信的那天,由于过度饥饿,侏儒晕倒了,躺在写好的信上,小身体如花瓣般绵软、深情,直至操场上响起新学期的歌声。他醒来后又忍着饥饿开始校对工作,仔细检查写好的求爱信里有无错别字,对个别不够贴切的词句做了修订。统计表明,他一共写了十一万个单词的信。

接下来卡季波娃出场了。

由于雨季潮湿,抽屉锁生锈了,姑娘往锁孔里浇了一滴桐油才打开。小丈夫当时特别害臊,把小身体尽量往抽屉深处藏,不弄出一点儿动静。

你能理解,小丈夫在那个地方是看不见卡季波娃的表情的,他只能看见姑娘上衣的局部。他听见姑娘说了句“哟,谁翻我抽屉了?”之后,就再没发生别的。因为姑娘被校长叫走了,之后就匆匆忙忙赶往伊万诺弗看望她病危的母亲。

这一切小丈夫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从抽屉回到土豆地,发现成熟的土豆全被雨水泡烂,土豆蔓倒伏在地,很多蛆翩翩起舞。他对蛆们苦笑着,没对它们动怒。但老太太愤怒了,一个暑期不见侏儒的影子,现在她得好好批评批评他。

“本来是一个土豆大丰收的年头,而你一无所获!”她说。

“你纵然写一火车信,再写一火车,再写一火车,卡季波娃也不会嫁给你的!”她又说。

小丈夫保持沉默——原本他就擅长沉默,失败后更是如此。

没有别的了,侏儒只能给老太太做点儿番茄沙拉和豌豆酱吃,必不可少的蔗糖所剩无几,蜡烛也只剩下最后半支了。那是一段最艰辛灰暗的日子。不过不久一个好消息就跑来了。

是这样,莫斯科那边的一个书商对小丈夫写的十一万字的信很感兴趣,决定出一本畅销书。

书名叫什么小丈夫还没想好,莫斯科那边已经开好了稿酬单,数额挺大,相当于一个地方官员一年的俸禄,够买数不清的面包、牛肉、黄油、糖、茶,也可以买一辆高级双厢马车,三匹优秀的土库曼马。

“我的土豆,你发财了!”老太太眉开眼笑,甚至揪着老唇吻了那孩子。

“不!不!”小丈夫挺冲动的,说他的书他只想印刷一本。

“哦?”老太太不明白,但稍加思索就明白了,“我的孩子,那不可能,那真的不可能!”

书出版了,只印了一本。

书名叫《抽屉里的爱》,扉页上面有小丈夫写的一行像秕谷子一样卑微的小字:献给给我梦想的卡季波娃。

稿酬一分没得到,小丈夫反倒欠下莫斯科那边一笔出版费、印刷费,算下来,他需要种79年土豆,卖80年土豆,才能还清。

老太太气坏了。这回她换了一个生气方式——“擦皮鞋!”她说。

擦了四天,磨秃了两把小刷子,小丈夫把一百零一双皮鞋擦得油光锃亮,他甚至拿一只皮鞋当镜子照了照自己,头发凌乱,小脸憔悴。可老太太还嫌擦得不够亮,让他继续擦。

接下去的工作就有些勉强了,由于过于疲劳,小刷子一度失控,它在小丈夫的脸上乱擦乱蹭。

但《抽屉里的爱》还是要送给卡季波娃。

这项工作交给邮局完成,当然小丈夫得用礼品纸把书包装好,并贴足邮票。做完了这些,他的任务就只剩下等待了。

等待是幸福的,也有忐忑与焦虑。忐忑遭罪,焦虑太累,小丈夫想要幸福。于是,他努力开拓幸福的心情,把它拓宽放大,如满盈的第聂伯河水。为此,在那段日子里,人们看到这个侏儒干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

一是他扛起一包1000克重的咖啡豆,赶了16英里路,最后把咖啡豆稳稳当当放在地主家的板凳上,并且没有气喘吁吁。注意,他自身重量是291克。

二是他用一天时间平整好了一亩茴香地,而平常这需要七个工作日才能 完成。

三是他半夜拆掉了一堵被雨水泡塌的砖墙,天亮后又砌好了它,而且砌得比原来的高。注意,一块砖的重量为2500克。

四是灰鼬叼走了老太太喂养的一只母鸡,他一路吆喝追赶,最后钻进灰鼬的洞穴,从灰鼬嘴里夺回了母鸡,还有母鸡刚下的一只双黄蛋。

五是为了不被地主家的大母鹅追啄,他爬到小李子树上,并从上面跳到大母鹅身上,然后像哥萨克骑士那样驾驭大母鹅沿着第聂伯河畔驰骋,直到地主瞪着眼珠子赶到。

战争爆发了。

一批又一批士兵开往前线,都没有回来。前方急需大量兵力。

一个乌克兰少校来到乡下征兵。按法律,十八岁的小丈夫必须服役,个子小不算问题,只要勇敢。

小丈夫入伍了,其实他并不勇敢,但部队不考核这个。他情绪低落,因为他不爱去前线,不爱去前线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收到卡季波娃的回信,《抽屉里的爱》已经寄走一个多月了。

新兵集合,为避免被人践踏,侏儒小兵爬到一匹大红马的背上站着,嗯,他俯瞰到队伍的全景。但少校朝他喊:“下来!你不是骑兵。”他顺着马腿滑到地面,红马抬蹄子的时候差点儿把他踩残。

部队要出发时,老太太哭哭啼啼跑来质问少校:“为什么让我的佣人去打仗,我怎么办?土豆地怎么办?欠莫斯科那边的债务怎么办?”

少校的回答过于简单:“你去问敌人吧!”

“我会的!”老太太说,她好像用拐杖杵了一下少校的靴子,因为少校疼了,龇牙咧嘴。老太太又对小丈夫说:“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回来。”小丈夫说:“我一定!”少校说:“战争没有一定。”

卡车队启动了。兵员太多,卡车爬不出泥泞的路,长官吩咐士兵下去推,把卡车推过泥浆再上车。终于,卡车队消失在远方。但小丈夫发现自己不在卡车上——他被老太太装在毛衣外套的兜里了。

“安静。”老太太说,并用手在毛衣外面捂住侏儒的嘴。侏儒一声不响,他想在毛衣兜里睡一觉。

但是,督战队来了,他们把老太太的毛衣外套和小丈夫一起送上军事法庭。

“拉出去毙了!”军事法庭一号人物说。但二号和三号人物认为大敌当前,应该让逃兵去战场戴罪立功。

这样,小丈夫捡了一条命。他向三位人物敬礼时眼睛湿着。

黄昏,一辆小卡车送逃兵去前线。司机是个大个子兵,目光落寞,小卡车跑得东歪西扭。

小丈夫担心车掉进沟里,就想办法活跃气氛。

“大个子,你恋爱了吗?”他问。

大个子不吭声。又问了一遍,大个子仍不接话。小丈夫心想,自己是逃兵,人家不爱搭理。就在小丈夫陷入悲哀时,大个子忽然问:“你恋爱了吗?”

“我好像开始了。”小丈夫回答。

“好像?”大个子不明白。

小丈夫补充说:“就是正准备开幕。你呢?”

“我闭幕了。”大个子说,“爱我的姑娘昨天爱上了地主家的儿子,那小子有一辆双厢马车,而我没有。你有马车吗?”

“没有。”小丈夫摇头。

“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着急开幕。”大个子这样总结,然后笑了,小卡车不再歪扭了。但是,小丈夫一脸惆怅。

前线。少校率领一个营的新兵埋伏在地主家的葡萄园里。葡萄熟了,香味扑鼻,新兵们不停地咽口水。少校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

小丈夫努力向少校跑去,小身体被葡萄香熏透了。由于是逃兵,他卑微局促,不敢仰望少校那张凌厉的猞猁脸。“报告少校,我晚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盯在长官的靴靿上。

少校根本不搭理他(也可能是战事紧张,无暇搭理),只听得少校用猞猁一样的声音发出一道命令:“子弹上膛,准备战斗!”

“报告少校,我没有枪!”一个新兵说。

所有新兵都说没有枪,也没有子弹。少校的脸霎时白了,他忘了给新兵发武器,这是严重渎职。但少校在电话里向上司说谎了,说他计划率部队化装成棉农深入敌后,所以就没考虑带武器,而现在他们已经穿插到波兰军队的心脏里,所以急需配备武器。上司居然相信了谎言,立刻派运输队送来了足够的武器。

每个新兵都领到一支带刺刀的步枪,一顶半新的铁帽子。

小丈夫拿不动枪和刀,铁帽子他也戴不动——那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口大铁锅,如果他是炊事兵就方便了。

“少校,我怎么办?”小丈夫不知所措。

少校说:“你去问敌人吧!”

战斗打响了,几分钟后就开始用刺刀了,一场肉搏战,杀声震天,葡萄园里混乱不堪。

小丈夫拿不动刺刀,但能往枪里装子弹,他把子弹装满弹仓,扣动了扳机。砰!砰!子弹射出去。少校一声惨叫,胸部鲜血喷涌。

“叛徒!”少校大怒。

“我不是故意的。”小丈夫解释。

少校还是朝他举起M1870式左轮手枪,砰的一枪,没有打中。又一枪,又一枪。少校连打了六枪,小丈夫毫发未损,因为他钻进了铁帽子里,这相当于躲在坦克车里。

惨烈的战斗一直进行到次日午后才结束,乌克兰军和波兰军士兵全部阵亡,不,小丈夫还活着,因为待在铁帽子里非常安全。而少校——那具胸部鲜血淋淋的尸体就横在铁帽子旁边。

小丈夫爬上少校冰凉的脸,替长官拉下胶皮似的僵硬的眼帘。“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他难过地说。之后他看到了倒伏在葡萄园里的乌克兰军旗,他决定把它扶起来。

这非常艰难,一面军旗对于一个侏儒来说就像一棵巨松。最好地主能来帮他一把,但这不可能,因为地主带着家人藏在森林里。葡萄园毁了,地主正在伤心流泪。

终于,小丈夫把军旗竖起来了,不过那是在卡季波娃的帮助下。当然也有波斯猫的功劳,就是农业学校里的那只猫,是它最先发现了小丈夫,然后卡季波娃也赶到了,她戴着救护队的袖标。

乌克兰军旗迎风飘扬,还有卡季波娃,她那美丽的裙摆也在风中飘扬。侏儒小兵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一时竟忘记是在战场上。

卡季波娃说:“你受伤了吗?我送你去战地医院。”

小丈夫摇摇头,但马上又点点头。他并没受伤,可他希望得到卡季波娃的呵护,希望和卡季波娃在一起,就是这样。

根本用不上担架,卡季波娃用手捧着侏儒小兵往医院跑,小兵像一个热土豆停在姑娘的手心里。而随行的波斯猫一路上呜喵呜喵叫,像是不满意什么。

阳光照在睡莲上。

小丈夫躺在病床上。

军部已下文授予小丈夫“战斗英雄”称号,并责成卡季波娃专事护理英雄的工作。温馨与忐忑一起包围了侏儒小兵,他就像同时做了一个美梦和一个 噩梦。

卡季波娃说:“我读了你的书,写得真美!”

卡季波娃又说:“真不敢相信你在抽屉里写出一本书,你不仅是战斗英雄,还是个写作天才。”

卡季波娃接着说:“我也喜欢普希金的诗,瞧,我还带了一本他的诗集。”

姑娘说了很多,崇敬爱慕之情显而易见。

然而,小丈夫一句话不说,他是那么渴望欣赏卡季波娃幽静的眼睛,还有线条雅致的鼻子与唇,但他羞于欣赏;他也不好意思呼吸,因为一呼吸就呼吸到了卡季波娃的发香。这么着,躺在病床上就变成了一件难熬的事情。凌晨,当卡季波娃来给英雄送牛奶喝时,发现英雄不见了。

卡季波娃四处寻找,侏儒太小了,她找遍了医院所有的犄角旮旯,包括别人晒在外面的靴子内。

她当然不会找到小丈夫,因为小丈夫又去了前线。

一场更惨烈的战役。小丈夫依然用铁帽子做掩体,他把步枪瞄准敌人的方向射击,误杀自己长官的行为不再会发生。然而,并没有看到胜利的迹象,侏儒小兵就被波兰军队的加农炮弹炸飞了。

由于体积小,他侥幸没被炮弹片削成两段,他从空中落到一棵松树上,弹性极好的松枝又将他反弹出去,最后的落点应当是烟波浩渺的水库,但一阵狂风拖延了降落时间,他最终落在水库对岸的一副在土路上运动着的担架上。

那是卡季波娃和另一个战地救护队姑娘抬着的担架。

“是你!”卡季波娃惊喜,“哦,你受伤了!”

“我们快送他去医院。”另一个姑娘说。

没有用担架,和上次一样,卡季波娃用双手捧着小丈夫奔跑,她尽量不让伤员受到震荡。

小丈夫伤势严重,数度昏迷,他清醒的时候会吟诵普希金的诗,声音不大,但深情醇美。有一次他又清醒了,打算好好看一看卡季波娃的眼睛,可他发现自己的眼睛睁不开了。这样,他在姑娘的手心里睡了,滚烫的小身体凉了下来,且有变僵的趋势。卡季波娃仍在奔跑中,有人看见她把小兵放在了唇边……

原载《儿童文学》2011年第12期,2012年获首届金近儿童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