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泼了墨一般浓稠,寒冽的风裹着枯黄的树叶,贴着湿漉漉的地面乱转。谢家那辆陈旧的马车,车轮陷进满是泥浆的土路,每转动一下,都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声,在黑暗里格外瘆人。
“娘!前面这条路,是不是……走错啦?”车厢里,小丫头费力地探出头,声音带着哭腔,还带着刚满月婴儿特有的奶声奶气。她被母亲紧紧裹在厚厚的棉布襁褓里,粉嫩的小脸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胎脂。冷风“呼”地一下灌进来,她立马缩了回去,嘴巴咧开,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惨。
“别吵!”妇人低声呵斥,手指把缰绳攥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她身上那件青缎长袄,颜色都褪得差不多了,发髻也乱糟糟的,嘴唇干得起皮,还渗出血丝。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模模糊糊的山道,心脏“砰砰”直跳,感觉随时会从黑暗里蹦出什么吓人的东西。
“砰”的一声闷响从车外传了过来,紧接着,是男人粗哑的喊声:“停!”
马车“嘎吱”一声刹住,车身猛地晃了晃。车帘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唰”地一下掀开,一个穿着灰布短褂、腰间别着弯刀的男人,半边身子探进车厢。他满脸都是胡茬,眼睛浑浊得像蒙了一层灰的玻璃球,在车厢里扫了一圈,嘴角一咧,冷笑:“哟,还有个奶娃?啧啧。”
“求你……放我们过去吧。”妇人声音颤抖,牙齿打着战,“我家老爷已经给了你们银子……”
“银子?”男人不屑地嗤笑一声,“老子要的是命!”
话刚说完,一道黑影像箭一样冲过来,狠狠把那男人撞下了马车。两人在泥水里滚作一团,拳打脚地扭打起来,溅起大片泥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多身影从树林里钻出来,把他们围了个圈。火把的光照在那些人脸上,那一张张脸,扭曲得十分狰狞。
“鸿哥!”妇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声音划破夜空。
“快带晓琼走!”谢鸿咬着牙怒吼,一脚把压在身上的敌人踹翻,一骨碌爬起来,翻身上了马车。他一把抱起襁褓里的婴儿,塞进妻子怀里,转身抽出腰间的铁尺,迎着那些逼近的匪徒冲了上去,眼神里满是决绝。
“爹——”婴儿在颠簸中突然哭了一声,这哭声,像是命运无情地敲响了警钟。
妇人紧紧抱住孩子,手抖得厉害,猛地拉紧缰绳。马受了惊,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车厢掀翻。就在马要狂奔的时候,一支箭“嗖”地飞过来,正中马脖子!
马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车轴“咔嚓”一声断了,木屑四处飞溅。妇人和婴儿被甩出车外,重重地摔在地上。泥水和血水溅到妇人脸上,她眼前一片模糊,脑子嗡嗡作响。
“娘……”怀里的婴儿抽抽搭搭地哭着,声音微弱却揪着妇人的心。
妇人挣扎着撑起身,看见丈夫被一群人围着,情况十分危急。他手里握着铁尺,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土匪,可更多的敌人还在往前冲。他的左臂被砍了一刀,鲜血顺着袖口往下滴,在泥地上洇出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渍。
“鸿哥……”妇人喉咙像被堵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快跑!”谢鸿大声嘶喊,挥着铁尺劈开一个扑上来的敌人,腾出一只手,把一枚铜牌用力甩向妻子,“去找白胜!记住,他是你唯一的希望!”
铜牌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妇人手里。她低头一看,上面刻着个“白”字,边缘磨损得厉害,看得出是常年带在身上的。
“我带你娘俩一起走!”妇人刚起身,就被一个土匪从后面拦腰抱住,狠狠摔倒在地。
“放开我!”妇人拼命挣扎,指甲抓破了土匪的脸,换来的却是一记狠狠的拳头。她嘴角裂开,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再看谢鸿,已经完全陷入绝境。他双眼通红,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在流血,每挥动一下铁尺,都疼得他眉头紧皱。但他咬着牙,一步也没往后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土匪。
“你们……杀不死我的女儿!”他怒吼着,冲进土匪堆里,左挡右闪,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可土匪太多了,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当最后一把钢刀刺进他胸膛的时候,谢鸿的目光还停在远方妻子和女儿身上。他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鲜血,身子慢慢倒了下去,手里的铁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黑夜像是一头巨兽,把最后一丝希望也吞噬了。
黎明悄悄来临,山林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一层神秘的面纱。
谢晓琼的母亲已经昏迷不醒,婴儿蜷缩在她冰冷的怀里,哭声越来越弱,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粗糙的大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了起来。
“谢兄……”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声音里透着悲痛和愤怒。
婴儿睁开眼睛,看到一张饱经沧桑的脸。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深色粗布衣裳,肩膀宽阔厚实,眼神犀利却又带着一丝温和。他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轻轻地把孩子裹好,轻声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
婴儿望着他,好像听懂了似的,突然就不哭了,小眼睛眨巴眨巴的。
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洒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谢晓琼没拿任何武器,身姿灵动如穿梭于花丛的蝴蝶,在翠绿的竹林间来回穿梭、跳跃。她穿着一身素色的练功服,发髻高高束起,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可她眼神坚定,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注意步法!”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喝令。
她听到声音,马上转身,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体快速旋转,踢出一记漂亮的回旋腿,直冲着对手的脸踢过去。对手轻轻一侧身,躲过了这一脚,顺手抓住她的手腕,力度恰到好处。
“不错,比昨天快了半息。”那人松开她的手,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
谢晓琼喘着粗气,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点点头说:“谢谢师父。”
“今天练完功,就要去学文了。”白胜看着她,表情很认真,“你父亲临终把你托付给我,就是希望你能活得有尊严、有力量。”
“弟子明白。”她低声回答,声音里带着坚定。
白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还记得你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吗?”
谢晓琼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母亲很温柔,父亲很高大。他们说,会保护我一辈子。”
“你父亲做到了。”白胜轻轻叹了口气,“他在最后一刻,拼了命护住了你。”
谢晓琼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那枚铜牌,这是谢鸿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师父,我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土匪追杀?”
白胜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等你足够强大了,我会告诉你的。”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
战火在华夏大地上肆虐,硝烟弥漫在空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场面惨不忍睹。
谢晓琼站在一片废墟上,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军刀。她穿着一身朴素的军装,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
她曾在白胜的安排下下山历练,结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战友,后来两人并肩作战,结为夫妻。战争爆发后,她投身军队,成为了一名英勇的战士。而那个曾将她抚养长大的恩师,也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临终前嘱托她继续前行。
“晓琼……快走……鬼子来了……”战友费力地挤出几个字。
“坚持住,我带你回去!”她赶紧蹲下身子,想把战友扶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
谢晓琼猛地转过头,只见几十个日本士兵从山坡上冲下来,枪口全都对准了她们。
她咬了咬牙,把战友藏到一个掩体后面,自己提着刀冲了上去。
子弹“嗖嗖”地从身边飞过,她灵活地躲闪着,可还是被一颗流弹打中了肩膀。一阵剧痛袭来,她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在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晓琼……活下去……”
接着,周围一片死寂。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几天后了。
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难闻。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洒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终于醒了。”一个年轻女子坐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谢晓琼眨了眨眼睛,犹豫着开口:“你是……谁?”
“我是你的女儿。”女子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谢晓琼皱着眉头,脑袋里一片空白。
“没关系。”女儿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你会想起来的。”
谢晓琼呆呆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双手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面上刻着一个“赵”字。
“这个……”她小声嘟囔着,“为什么会在我手上?”
女儿脸色一下子变了,却没有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窗外,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
谢晓琼望着窗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名字——
“赵越……”
女儿猛地站起来,脸色变得煞白。
而谢晓琼,也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名字,但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背后,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