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自外面归来,没有打伞,也没有穿斗篷。披散着的白色的头发湿了,绣有金线的黑衣颜色比出去时深了。
在看到院子里那团团走了大半夜雪的大大的雪球时男子收住脚步。一霎时,一道身影从他身旁倏忽掠过,跑去那雪球心无旁骛地骨碌着……天地一色间她是那么瘦小单薄,明明她比来时高了些,也丰腴了些。
黑色的靴子朝雪球而去。
一日不曾停歇的雪将雪球装裹的毛绒绒的。大掌抚在上面,轻轻一按,塌下一个手的印记。
“哥哥,我们堆雪狮子吧?”“哥哥真厉害,还要老虎,狼,狗。”“哇,哥哥有天下最巧的手。”……天籁般的笑声欢呼声在耳畔回荡,男子唇角微微上扬。
巽儿回来时一眼就看见院子里昂扬挺立的雪狮子。心上又惊又喜,挑灯过去围着欣赏。山谷里藏着多少能人?谁的巧手慧心把雪狮子堆得这么惟妙惟肖?也难得他会有心血来潮的时候,竟会命人堆雪狮子!
巽儿吹熄琉璃灯里的蜡烛,边向卧房走边用衣袖擦拭灯上的雪水。擦拭完,把灯放在衣服柜上,一转身竟看见男子正坐在案前看书。
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乱跳一通,这边还没有平复,那边脸上又热辣辣的,那热浪迅速袭上耳垂,沿着耳廓燃着双耳。
巽儿连忙背过身,用凉凉的手冰着双颊。今日他怎么过来这么早?怎么办?要说些什么吗?
巽儿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吵男子了,也捧起一本书坐在床畔读起来。只是疯闹一日,着实疲累,只坐了一会儿眼皮儿便开始打架,几次试图振奋精神,但都无济于事。想着出去走走也许能精神些,可她方起身男子也合上了书,抬头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像收走了瞌睡虫,巽儿的困意瞬间消失无踪。
男子将书放在案上,径直走来,到她面前时伸开手臂。巽儿会意,放下书为男子宽衣。
巽儿将衣服叠放整齐,转身看见男子并未走去床榻,而是立在原地,直直地望着自己。巽儿略挺直了背,像等待训示的兵士。
两人相视片刻,男子忽然转身去床榻。
巽儿呆愣了一瞬,也向床榻走去。可她刚躺下,男子便压将上来,咫尺间刚毅冷峻的面孔巽儿无法迎视,逃也般地将头转向一侧,身子不由想蜷缩,奈何男子的身躯如磐石般不容她动弹分毫。
男子没有强迫巽儿非要看着他,只是将头压在她耳侧,逼得自己眼泪都流了出来。
听到她吸鼻子,男子才住了挑逗。在通红滚烫的耳廓上轻轻吻了下,低声问:“今日开心吗?”
巽儿有些意识不清地点了几下头。
“记住,你是我的妻子。”
窗外,阳光晴好!
经过一夜复一日的大雪的洗涤,通亮明媚的橙黄光线里透着出生的鸡仔儿般的娇嫩。
毋梧依躺靠在双跷头的贵妃榻上看书。榻前生有炉火,小猪不甚有精神地卧在榻脚炉火旁,每隔一会儿就会掀开眼皮瞅瞅门口,瞅不到等待的人便哀愁地闭上眼,时不时还能听到它的“叹气”声。
当又听到那满是愁绪的“叹气”声时毋梧依忍俊不禁,放下书卷翻身趴在榻沿儿。听到响动,小猪翻开眼皮往上瞅,大大的眼睛下半部分全是眼白也不愿意将下巴从枕着的前腿上挪开以好好看毋梧依,只在毋梧依伸手摸它的头时尾巴象征性地左右摇摇,算是不薄毋梧依的面子。
“是呀,巽儿今儿怎么到这会儿还不过来?以往就算有了急事她也会过来先说一声,何况昨日约好了今儿下山赶集。”
这话引起了小猪的共鸣,直起头望着毋梧依,满眼想念。
“午睡起后我们去找她?”
小猪的眼睛迸发出光亮,尾巴也激动地摇着。
“可是正在化雪,我不喜欢这样的天,这么好的太阳却到处滴滴答答,雪也成了残雪……每到这个时候我心里都不太舒畅。”
这样的小情绪毋梧依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小猪并不见得会有暖心的举动安慰他,但肯定不会嘲笑他奚落他。
小猪望了毋梧依一会儿,鼻子拱了拱他的手,起身换了个姿势接着趴在前腿上。
毋梧依心上一柔,揉了两把小猪的头算作感谢。翻身在榻上靠好,盖好被子,顿了顿,继续看书,等瞌睡来找他。又翻了几页书,刚朦朦胧胧有些睡意便听到小蹄子噔噔噔在地上跑动的声响,知道是巽儿来了。
毋梧依刚穿好鞋子巽儿就进来了。他抬头一看,心上一惊。只见巽儿眼睛肿得厉害,脸上也没有平日的光彩,看起来还不是很清醒似的。脚步虚浮,走路姿势也与平日稍有不同,像腿有哪里不舒服似的。
“今儿可来晚不少,等得小猪无精打采,不住地唉声叹气。”
“昨晚没太睡好。”
毋梧依将被子略微往里拢了拢,和巽儿并排坐在榻上,伸手在炭盆上烤着取暖。
“既没有睡好,睡好了再来即可。或差人来说一声便是。”
“也差不多了。我是不是耽误你赶集了?”
“雪一化到处湿哒哒的,一动两脚泥,倦怠动弹。”毋梧依扭头对巽儿笑笑,眼尖地看到她耳朵处有破损,继而往下看到脖子处有红紫的印记。先生不会对她动私刑,那这些是什么就显而易见了,前面的那些异常也知道是因何导致的了。第一次看到先生有如此放纵的一面。得与心爱之人亲昵,该不是件难过的事,可她……
“巽儿,你既心属先生,没有期望过先生也会中意于你吗?”
巽儿闷闷地望了一会儿炭火,道:“我动了心念已是意志不坚,定力不够,再多生妄念会更痛苦烦恼,会如烈火灼心。”
“可是你在闷闷不乐?”
巽儿面上浮现一抹苦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离开会好些。”
“你打算离开了?”
“没有。就是天天面对他,这样很难度过情关,也许有一天离开了能好些。但是什么时候能离开不知道。”
“先生同意你有一日能离开吗?”
“……”他的病好了的话她为什么不能离开?
“算了,多思无益!你困不困?我是有些困了,方才正要睡着。”
“困。”她昨晚是昏厥过去的,一睁眼就是方才,尚头昏脑涨,困乏至极,但想起答应了毋梧依去赶集便强打精神赶了来。
“正好,我们各自睡个够。这儿炭火烧得正好,我就睡这儿了。”
“我不冷。那梧依哥哥你睡吧。”巽儿起身向原先自己的睡处走去,小猪自然跟在她身后。
望着她的背影毋梧依心想先生在那么显眼处留下痕迹恐怕并非只是忘情所致,而是有意宣示她的身份。向谁宣示?自己怕是排在第一位。
毋梧依莞尔失笑。先生明明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人还如此拈酸,怕是对她动了情。他方才是想将这话告诉巽儿的,心意能得到回应巽儿肯定高兴,可是动情是一回事,专情是另一回事。虽然令先生动情已经不易,可要他专情毋梧依觉得这真是巽儿说的“妄念”。就算巽儿此时会因他的情爱高兴,也终有伤心的一日。既如此,他便不该点破,令她平白多生期盼。
这边屋里巽儿为卧在床侧的小猪盖好薄被,摸摸它的额头,嘱咐完它好好睡觉,不许乱动,也上床躺好。
那句“记住,你是我的妻子”又回响耳际。这会儿回想仍觉得这句话有些怪。他到底想说什么?望了一会儿帐顶,一无所获,决定忘记这句话,不再钻牛角尖,不再自寻烦恼。
巽儿很快入睡,并且还做了一个美梦——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里,他抱着孩子回头对她笑,伸手向她,伸手向她的还有一只胖乎乎软融融的小手。她将手递给他,踮脚亲了亲孩子的脸蛋,然后他握紧她的手,在阵阵麦浪的清香里朝着太阳走去……
纵然知道是梦幻一场,但那景象和感觉实在太好了,以至于巽儿醒来好久后唇角犹带着笑。梦里看不清孩子的长相,但她隐约觉得那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梦见孩子,是否预示着他的病快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