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陆陆续续升起时巽儿推开小院的大门。
她先去卧房看孩子，孩子不在，又去了师父以前打坐静修的房间，这几天他在那里忙，进入汉地后成摞成摞的公文又被送到他手中。掀开棉布门帘，果然看见他抱着孩子在批阅公文。
巽儿走过去接过正津津有味啃着手指的孩子，用食指指腹点点他的唇角。
“半个时辰前喂过。”
巽儿对男子点点头表示听到了。以免打扰他，她抱孩子离开，走了两步回头问他：“晌午了，想吃什么？”
“均可。”
“好，我喂完孩子去做饭。”
巽儿双乳发涨，她希望孩子能吃些，可孩子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于是她只得将孩子放在床上，拿过扣在桌上的一只净碗，挤了小半碗，总算好受些。去床边揉揉儿子的粉颊，亲亲他的小额头，小鼻尖，叮咛婴儿她要去做饭，他要乖。方转过身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的男子。
“有事吗？”
男子看着她却并不做声。
“有什么事你直说无妨。”巽儿能看得出他有话要说，她猜会不会是翟婶提的那件事。
“无事。”男子转身离开。
巽儿追了几步问道：“今日有人来吗？”
“每日都有多人上门。”
“抱歉，打扰你了。”
“无妨。”
见男子又要去批公文了，巽儿也作罢，不再追问。
整个后半晌巽儿都在等翟婶，可是直到他们就寝翟婶都没有来。
巽儿怕他们走后凤儿出什么事，于是第二日还未到五更她便起床提着灯笼去了翟婶家。
翟婶家的灯竟亮着。
走到栅栏前，巽儿轻声唤翟婶。
门开了。
巽儿提高灯笼，为翟婶照路。
翟婶快步走到栅栏前压低声音说：“巽儿，翟婶怕凤儿看见你再受刺激，不请你去屋里坐了。”
巽儿攀着栅栏说：“这不打紧。翟婶，今日早饭后我们就要离开了，你若给凤儿提亲的话，要快。”
翟婶将手覆在巽儿手上感慨说：“巽儿，你真是一个好姑娘。你遇上那么好的人也是该着。昨儿我一下山就厚着脸皮去找你男人了，他没有说难听话也没给我甩脸色，只是列了九本书给我，让凤儿融会贯通后去京城秦王府邸。如果能通过考试，他便收她入房。凤儿气不过，跑去问他为啥你不用读这些书。他说人和人结缘的方式不同。巽儿呀，好姑娘，翟婶听得出看得出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翟婶的一番话令巽儿感到意外，他向来是不愿多做解释的。不过，他没有因为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而毫不顾忌村里人的这份心，让巽儿挺感谢的。
“凤儿怎么样？”
翟婶指了指亮着灯的屋子：“从你家一回来就去镇上将书买齐了，接着就开始用工苦读，读不通的地方不认识的字还都抄了下来，预备今儿去请教学堂里的先生。”翟婶叹了口气继续说：“她一向没长性，不知道这劲头几天会淡，不过那是她自己耐不住性子，谁也埋怨不着。这事总算告一段落，我和你翟叔不图她能嫁给你男人，能读读书明明事理也好。”
听到凤儿姑娘不会因为这件事做出过激的事巽儿也放了心。
“那行，翟婶，我回去了。”
“好，好姑娘。吃完饭翟婶去送你，你的巾子昨儿我也洗好了，一会儿一起儿给你带过去。”
“好。我走了，翟婶。”
“慢点呀，巽儿。”
“哎。”
望着她离去的小身影，翟婶觉得前些年真是看走眼了，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他们怎么会认为她傻呢？自己养的女儿跟人家的徒弟比起来……哎，真是汗颜！
没有等吃完清早饭。
巽儿到家时马车已停在了门口。他说晚会儿会引来送行的人潮。巽儿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提出诘问。包袱昨晚已整理好，现在出发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不舍之情突增，令她猛地有些难受。她请求给她留一封短信的时间，因为很多乡亲们说今早要来给他们送别。虽然巽儿怕那场景，但不告而别，实在辜负乡亲。他说书信他已替她留好，还会有人专门在此等候以答谢众乡亲。该顾及的，他都考虑到了。巽儿环顾了一下院子，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出发。
巽儿撩开窗帘，再好好看一看她舍不得的地方——薄雾笼罩村落，一切似乎都湿漉漉的，梦境一般。麦秸堆里睡觉的黄狗机警地注视着马车，看它是否会靠近，好向主人示警。也有一只从栅栏空隙里钻出来，对着马车吠叫几声，见马车走远了，又原路钻回去。几只燕雀从枝头飞下觅食，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草垛上。一只公鸡飞到鸡埘上，向着东方，雄赳赳一声鸣唱，受到四方呼应。几户人家的灯渐次亮起……
渐渐，所有的房屋都湮没在雾里。青黄参半的树静静矗立，一排排出现，一排排消失。当最后一点村庄的轮廓也没进雾里时巽儿眼含泪珠放下窗帘。
再回来不知是何时，更不知还能否再回来。
翟婶第一个赶来送行。她和丈夫拎着地里产的一些作物，笑盈盈进门时看到里长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等在堂屋。翟婶暗赞这小伙儿可真精神，雄壮威严似庙里韦陀尊者。年轻人代巽儿致歉，致谢。里长递给翟叔一个写着他名字的贴，嘱咐他们三日后去他家里按贴里列的礼单领礼品。
陆陆续续大伙儿都来了。每家都有礼单。礼品虽不同，但厚薄不差，且都是各家现今最需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