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看到了我的眼睛。即使周围人声鼎沸，依然是死寂的蔓延；哪怕沉默无言，我和他也都明白地看到了彼此。他拿起小茶壶，让它向茶杯鞠躬；茶杯默然伫立，迎接到的只是白开水。这样的惊奇是普遍的、预定的，茶杯浑身暖洋洋的。三水晃了晃茶杯，水里融进去了一些月光、清风和树影。他被呛了一下，接连着咳嗽，使出全身力量啐了一口携着光亮的唾沫，但它瞬间消失在黑暗中。我在想，他要吐谁？吐到了吗？
缓过了一些时候，三水把我拉到最身边，遮着嘴，近乎耳语道：
老和尚还是容下了我，但我并不感激他，我感觉他简直是个混账——每当我看到他青白色的光洁头皮，我就明白地感知到，他是没行凶过的刽子手——也说不定。
当初，我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常待下去，哪怕这些和尚低劣如此。我找寻的是佛所谓的“无欲”。老和尚每次都在下午叫我出去打水、浇菜。他们给我说：“这是把历练的机会交给了你，我们除了这个就再没有了。整天就是静坐，参禅。没有人给我们讲经。这是念在你才上山，适应不了静坐，于是让你有机会下山。况且，这还是对你的信任呢！把关于饮水的大事交给你，让很多人都眼馋不来呢！”
“那么，我要何时才能做到无欲无求呢？这根本无用啊！师兄，这真是太煎熬了，我太渴望交往和尊重。”我是这样问的。
“哎——这怎么能叫无用呢？你这是对佛祖的亵渎！佛家讲究入世和出世修行，你这是入世的，你怎么这样好高骛远。我们不去打水，是……”
“师兄，你别说了，我不是亵渎佛祖，只是不太明白。对了，难道大家都整天不出屋的吗？怎么没有人和我交流佛法？我进寺里已经三个月了，连经书都没见。你们不拜佛吗？”
“佛祖在心间，只要你在这个环境，就算没有讲经也可以找到佛的真谛。再说，我们就是怕你接受不了大家都不交流、不集会的环境，才给你出去的机会啊……好了好了，今天说的太多了，回去参悟一下，加油，好好珍惜机会。”
我心里想：这不就是神棍吗？但是我不敢讲出来。或许佛就是这样修炼的呢？我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群体，在这里，一定不能再让大家看不起了。
那一次，我回来得很早。天，才开始有所阴沉，灰色还没有侵略一切。我走到门口，大呼：“来人！帮我取下水桶！”可是，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两个光头推推搡搡谦谦让让地过来，把水桶取下。院子里隐隐约约有庄严肃穆的辽远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