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美梦

不过,也没什么好羞愧的了!我已经脱离了低俗、高雅、美丽、丑陋——没有人评判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体验到了死亡,把世界缩小到这个两米见方的拥挤石室里,就像死亡后一切缩回到狭窄而无垠的脑海里一样。这种感觉让人——起码是让我上瘾:我不在乎农民们怎么看我、身上有没有汗水,不在乎苍天是不是痛恨我、大地是不是怜悯我,不在乎老秃驴是否得意洋洋、小僧是否恐惧惊异……我在死一样的黑暗中,在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石室里,得到了像草原一样辽阔的自由。每个人都在白昼的道德法规下扮演着翩翩君子,我才发现我更盼望的是黑暗,更盼望黑暗的粘稠汁液淘洗干净我污浊的心,让它在囚禁里焕发出永恒的荣光,照亮天下人心的肮脏!

我跳脚骂着老秃驴,但在脚面的疼痛和声音的嘶哑中,我闭上了发泄世俗欲望的嘴,眼中流出了神圣的泪。我不敢坐下,因为地上毒虫横行——未知的一切让我恐惧,于是我就靠在一个角落里。我感受到了死亡正一步步向我走来,敲着密集的鼓点,吹着欢快的唢呐,欢迎我到另一个世界去。我能看到我生命的流逝——在这种时候,人更容易看见时间,和自己的影子。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睡梦中,我看见柏龙在对我笑。在一个破烂而光彩的小屋子里,新娘罩着红盖头,大家欢笑言谈,拱手作揖,于是我有了二大爷、三大爷、五婶、四婶。大家开始信托我,真正把教育孩子的重任交给我,没有人再批评教育我,都尊重我,把我当做村里的一份子……我古井无波的脸上像往水里扔了一大块土坷垃,荡漾出了孩子在妈妈臂弯里时一样的笑。这时,水被土坷垃染成了微微健康的黄色,我从圣洁的神灵状态逃离出来,心中充满了世俗的喜怒酸甜——我毕竟不是神,就不要像神一样高尚。

我的爸妈!

我不能从此岸远航到彼岸,这是信者永恒的路;我不能去,无论彼岸的花朵多么美丽。因为爸妈,我不能抛下我的爸妈!我要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我的欲望!

我不能成为永恒的神,因为我有欲望:融为村子的一份子。我明明已经看见了海浪汹涌而来,我触手可及它!我有了融入村子的方法。

我的……

我要回村子!我要回家!

我要复仇!我不能死!

我的脸不受控制地扭曲,屋顶出现了雨声。噼啪、噼啪,哗啦、哗啦,唰、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浓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