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婁江王相國書
昨所請教册立之事,實百其難。明旨一定,何以轉移?人情洶洶,何以鎮定?上欲不愆于明旨,下欲不駭于人情,故曰難也。過趙定老問之,亦喟然太息,只懇懇拈出閣下一片心相向耳。究竟則請期一着,尚自可圖,然而非閣下莫能任也。
蓋自萬歴十四年以來,廷臣之以建儲請者,後先不啻數十疏,而皇上之旨,亦幾變矣。然而曰「待二三年」,則是二三年而已也;曰「待過十齡」,則是過十齡而已也;曰「二十一年」,則是二十一年而已也。期未至而請之,皇上得執激擾以爲罪;期既至而請之,皇上亦何辭以謝天下?此遷延之法,可得而窮者也。今者以待皇后生嫡子爲辭,從今以往,誰復能關其説乎?即皇上札諭業已曰「數年之後」矣,廷臣復何所據以請乎?此假借之法,不可得而窮也。閣下以爲無虞乎?語云「不見其形,願察其影」,閣下試端意而思之,皇上之旨所以屢定而屢遷者,何也?建儲,盛典也,九廟之所式臨,兩宫之所欣願,百官萬姓之所瞻企,而言及者輒獲罪,若有大不滿其意者,何也?亦可推矣。三王並封,耦尊齊大,亦可觀矣。閣下不念之耶?昔者秦皇漢武寜不蓋世之雄,一念小偏,便墮入婦人女子之手,骨肉之間頓成胡越。星星燎原,涓涓放海,雖二君孰意及此乎?司馬温公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夫此何事也!可得而嘗之哉?而徒諉諸天也!若曰「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兩語,炳若日星,誰能奸諸?則長幼有序之説,明旨不啻再見,何至今日乃更益立嫡之條?重之以祖訓,藉之以中宫,彌縫轉易,挽回轉難,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歲復一歲,不知何所底止。閣下之責,方自此始未艾也。
竊意以爲,宜聽九卿科道仍尊屢旨,合辭以請,而閣下從中調停,懇示定期,即甚遲不得越一年而遥。庶幾聖心確有所主,不開窺伺之端;人心專有所屬,不萌二三之釁;議論方囂而復定,國本幾摇而獲安,此眞閣下事矣。脱或一請不當,則至于再,再請不當,則至于三,甚而至于十,至于百,至于去就可也,至于死生可也。論語曰「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孟子曰「惟大臣爲能格君心之非」,可不勉哉!若乃上懸不必然之説以蓋其立長之成命,下又操必不然之見以成其立嫡之託辭,則是皇上負閣下,閣下負皇上,非所望于今日之君臣也。臨紙耿耿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