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起

正如孟姜所说,同年不过几月,

大唐之内便再度风然乍起。

突厥已故的首领——突利可汗的胞弟结社率,携突利遗子贺逻鹘,选在四月春初之际,夜伏宫外,欲以联手逼宫谋叛。

好在折冲府内,孙武开等人有所警觉,率兵拼命抵抗,最终迫得结社率败北而逃,死于长安街内。

而另一谋叛首领贺逻鹘,虽念其是被结社率等人利用,从轻免去死罪,但也最终落得个被流放岭南的下场。

遂这一措手不及,虽然不至于酿成李氏灾祸重现的变故,但也不多不少地加速了唐皇平复周边外族的决心。

六月间。

朝堂之上,唐皇便明着命侯弘仁前去牂牁开道,以邕州为首疏通水路,通往交州桂州等地。

实则是命其在修水路期间,以威逼利诱之策,迫使水路周遭所居的蛮、俚等二万八千户外族一一降唐。

接着借着朝中众臣‘人言可畏’,称突厥之脉留在河南多有不便,顺势在七月下诏,令之前安置在各州的突厥、及诸胡都等,回归至漠南旧地。

并令身为唐将的阿史那思摩,前去统领,以此告诫铁勒诸部之一的薛延陀部落与突厥各守本土,不许互相侵掠。

如此,便算告一段落。

然而外间风林已起,低矮草木怎会静得过数月。

腊月初冬,诺曷钵便到长安再来朝见唐皇,询问和亲一事。

但因原本列为和亲皇女的十一公主面容已毁,女官武才人又因当年落水染上复发顽疾,时不时地面颊便长有湿疹,有碍瞻观。最后就只得从同族中选出一位正值待嫁的女子,封作弘化公主下嫁给了吐谷浑国王为妻,以平其愿。

而后,来年再遇吐蕃重金前来求娶之时,亦是如法炮制。

遂在贞观十五年,年初化雪之际。

近17年岁仍未出嫁的孟姜,就再度站在人后,那般目光澄澄地看着,那位身披嫁衣,踏上嫁撵。借着名义上为唐蕃交好,实则作为代价羔羊的‘备选王女’于长安城前出降。

而之后那个封号为文成的女子,也一如这位出嫁于吐谷浑国的弘化公主一般,只留有一句【宗室女】立于文官史书之上,至于名甚字谁,再无人得知。

如此,这长安城外二度送女远嫁,看似姻亲喜事,却为孤命悲凉........

回去后,孟姜静坐数日,命人在观音像前,立了两盏长明烛,以示为那二人祈愿。

亦为自己心中所藏的愧疚寻求安宁。

这期间,除了母妃韦氏时常来到她的寝殿,默言陪她抄读经书之外,后宫内其他妃嫔女眷乃至同宗姊妹,都还是依旧默契地远离着,她这位于宫中被传因黑猫损容的十一公主。

其因便是怕自己、或是自己出生的皇儿,会因此沾染上了黑猫的晦气,而变得时运不佳。

反倒是那位与她算作同命相连的武氏才人,不惧宫嫔侧目闲语,常在青天白日里,借故各宫分发贡绸而登门拜访。

一来二往间,便也有所相熟。

再来,能在宫中游园时,遇她但不刻意避让者,似乎就只剩那位小字为道务的周家子了。

那日,二人依旧于阆榭外的后花园相遇,五步之外便见已是韶年的他,躬身在对自己行臣下之礼。

不得不说,如今这渐长成少年身形的他,亦是在人前显得俊逸不少。

早前,身边宫人在与她言话解闷时,似乎还提及有不少宫婢,乃至情窦初开的王女都曾在私下说过及笄之后愿嫁于此人的闺话。

只是最终出于门第之差,无人真的敢向唐皇请婚罢了。

“臣下周道务,见过十一公主。”

“免礼,你这是......”

面纱外,她见他依旧碧绿唐衫,又循规蹈矩手托书册的模样,便问道。

“回公主,此乃下臣的仿写之帖,墨宝则缘出自欧阳家之手,本是......想拿去向弘文馆的詹事请教一二的。”

“恩,也算学之有心,且你既忙,便先行去吧。”

说罢,她便照旧行向前廊旁侧,好与他错开半步之遥,以此方便他得以前行。

只是交错间,孟姜却感少年仍余身畔立着不动,不禁疑惑,回眸望他时,见他面色微恍,似是被渐柔的初春暖阳映晃了眼。

于是微微思忖,料想是今日午阳多有晒人,便差了身旁宫人一名,命其与之伴道而行,以防这少年瘦弱之躯再在朝阳途中不慎昏绊。

然就因她这本不多的善心之举,不想在日后为欲以孤生的自己,结出了难得的一世善缘。

贞观十六年

七月

仅在获封公主【临川】称号,并迁住以府署不至数月后的孟姜,就再度跟随唐皇特意委派给她的五品检校,应御旨前去大明宫紫宸殿内,面见自己的父亲李世民。

至于所为何事,当事者自然心知肚明。

粗算来,这已是第五人了呢。

只是不知此次,自己或是旁人又会有何等的说辞呢......

毕竟,当日被帝王予以赐婚的第一人,正是那名威风堂堂的尉迟将军。

然而只在听到皇帝欲嫁孟姜于他时,不惜直言钟爱发妻绝不另娶,且只差一死以示忠烈,这才憨憨躲过了唐皇李世民对其的试探拉拢之心。

而今,那位同在殿内的男子,较之以往的王侯将相,倒是显得格外‘质朴’。

只是.......

若非此人的父亲,不是唐皇李世民向来最为看中的长孙无忌,孟姜到还有的是办法将其劝退。

但他偏偏,还就是长孙无忌最为疼爱的第五子——长孙淹。

且还是当初设计年仅8岁的李慎‘获封’远离朝堂而在背后出力不少的太子隐客。

只这一点,就足以叫孟姜心有愠芥,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他,不过就是因为此人在长孙无忌的庇佑下,从未现身在朝堂罢了。

然而此间正瞧见长孙淹在殿内,假作规矩地立在其父长孙无忌的身后,目光却无礼进犯地朝她相看过来,其中得意之貌,溢于言表。

便使得孟姜心中渐起的怫然,宛如春季待醒的惊蛰一般,险些破静而出。

瞧他那样子,恐怕还以为自己要娶的,是与长嫂长乐那般温顺贤淑的皇家女子。并隐隐在自诩身为长孙名门之后,不惜牺牲自己姻亲之缘,请缨为天子解忧,为父族固权而沾沾自喜呢。

由此,孟姜隔着面纱避及视线,暗含隐忍。

而后再那般目带索然地,直视向大殿之上的父亲。

唐皇目光触及,并不避开,依旧是金口玉言,为她这个身为皇室且可再利用的价值,作以最后定夺。

终了。

见她仍一语不发,不做谢恩,只淡淡观量着在座殿内之人,虽有悖恪礼,却也无人再出声斥责。

毕竟,此时唐皇在殿上不做震怒之态,就已是放纵了孟姜,许她此间作为皇女的那份倨傲之气在殿上垂暮败落。

旁的人,又好说些什么呢..........

只是在赐婚后不久,某日长孙无忌伴驾唐皇路经阆榭外时,本该是八月灼风如旧,却不知何时那天边裙带漂泊乌云,不期然便乍然雨起。

倾盆降地,伴着落雨频频之声,大明宫外,不多时,又再度嘈杂纷乱了起来!

先是见着一连好几个常服打扮的宫人,接二连三,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争相急走的前往太医院寻人!

后便是瞧见那得令而至的太医们,正成群结队地要把那本就拥挤的宫门踏破!

而究其因,竟是那厢才被赐婚不久的长孙五公子和十一公主出了大事!

接旨领婚后,本该在自喜之中的五公子,几日以来,为于世人眼下作佳偶之貌,时常邀约在长安城北久住的【临川】公主,于外出游。

而【临川】公主即便故有不愿,却多少还是碍于长孙氏的面子,应邀而至。

唯有这日,韦氏因多日不见女儿,多有牵思,便差人传出口讯,将于外游走含光街的一对璧人召来宫中叙话,却逢此间途中忽降大雨,百姓避雨之际,某几只因雨祸而来的飞鸽也不巧撞入二人所乘的马车之中。

这一下,竟就吓得这位五公子惊恐万分,尖叫连连!继而马匹因此受惊,仅在乱蹄惊避间,就连车带人都落入一旁的水渠当中!!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惊慌的百姓就亲眼目睹了一把,贵族子嗣仓皇于车窗逃出,反留公主一人于车内,遭那接连翻仰的马匹压垮车身的惊天戏码!

紧接着,惊雷倏地乍起,车身断裂,水渠当中就见鲜血直流!

随后惊呼之声接连在整条街内拔起,在旁愣着的随行宫人这才醒过神来,赶上前去纷纷施救,然而长孙淹那方也因飞鸽啄伤了耳目,而自顾不暇,转眼间也步足失重落于另侧水渠之中慌乱惊嚎!

好在是那位被唐皇赐予给【临川】公主的检校使乖觉老道,见此情形,赶忙再指使旁人下渠去救,又差人赶回大明宫进殿禀告出事缘由,才算没有真的酿成死伤大祸!

然而也就不免再惹得龙颜大怒,毕竟损伤公主圣体是为大罪,有关乎皇家颜面,且又都是百姓作证做不得假,唐皇即便再感念长孙氏族的劳苦功高,也不得不施以重罚,并再度收回成命。

然最后还是由太子李承乾亲自下场求情,这才得了个从轻发落,贬遣长孙淹去长水以作县令的下场。

“阿耶,此次并非是女儿胡闹,天降横祸,想来总归是避之不及。”

见她这般如是言说,唐皇李世民知道这话不单是说给他听的,更是说于帘外候着的长孙无忌听的,也就干脆地不作相应,以静观二人。

而今在外帘候着的长孙无忌哪里经得起她这番暗讽,也多是没能忍住,险险冷笑出声来:

“十一公主,果然是聪慧过人,可若是肯用在正道上,想必也不至于将自身伤到这般田地。”

“长孙司徒这就言重了,女子罢了,于这世间,力不及儿郎,婚不及自主。再聪颖也难逃天赐横灾,不过此次也算是老天垂怜,只是因人所累,坏了一足罢了。可若是哪日再伤及其他,或者莫名染上恶疾,怕就是有人故意要为难皇家了,阿耶,女儿说的可对?”

听她这般意有所指,长孙无忌面上不约显出某种滞色。

但转眼又见由人搀扶而出的她杏眸嫣笑间,作静静审视自己的高岭之姿,竟一时有些怔忡,恍惚间,就失了追究她差人害得自家五子被啄掉一耳,身染风寒等罪责的先机。

不过在这之后,唐皇难免为安抚长孙氏,再次将她禁足于宫中以作惩戒,对外则宣称十一公主是因惊驾梦魇,才需得在贵妃宫中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