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座位风波

郭晓天的座位是靠窗的,于是他最喜欢的坐姿,就是用自己半个后背贴着墙,然后用自己的头、堵住那块并不大但刚好阳光能透过的窗户玻璃。

于是我就在想啊,他是不是得了坐骨神经痛或是半身不遂之类的慢性病,非得要那样坐着才能延缓疾病的发作。

高大个叫王博,他自己找了个不知道什么借口坐在了我们后面,与后桌一个叫魏姗姗女生做了同桌。

我与魏姗姗并无交集,不仅仅因为她也是刚从外班调进来的新同学的原因。因为她的打扮,就看起来挺“郭晓天”的,自然而然,我就把他们三个归成了一类人,跟我划清了界线。

在一节了无生趣的政治课上,班主任那猫叫的催眠声不断在耳边反复回响,昏昏欲睡的下午,只有郭晓天跟王博的喋喋不休在不断清扰我,从游戏的各种装备到正经、或不正经的段子,可让人纳闷的是,让我一遍一遍打起精神的,竟是他们口中的这个。

所以除过他俩整天仿佛永无止境的谈话,郭晓天身上唯一一点值得我佩服的地方,就是他能在班主任的课上也能随心所欲,坐的”半身不遂”。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这样的坐姿不仅会让我心生反感,就连后排跟他看起来是同一类人的魏姗姗,也免不了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赶回他祖坟上去守夜。

这话并非我无中生有,而是在某个课间我无意听到魏姗姗向别人抱怨时才知晓,原来我对郭晓天的反应,也只是一个正常女生想要一个安静学习环境的需求而已。

所以我很害怕魏姗姗积郁成疾,可也怕她突然爆发。因为她的火爆脾气,我坐在这里没几天就已经领教过了。

果不其然,在郭晓天与王博忘我沉浸在讨论什么游戏的什么装备时,魏姗姗终于向郭晓天吼了出来。

“我说,郭晓天你能不能转过去啊!你这么喜欢跟王博说话,你过来坐好了!”

我没有转头,所以不知身侧的郭晓天听到这话后脸色如何。

其实我想,如果我被一个异性这样说的话,应该挺没面的吧。

可谁知过了片刻,郭晓天就粗声反驳:“关你毛事啊!我又没看你!”

“可是你和王博,你俩影响到我的学习了好吗?”

“赵倩还没说影响她学习呢,就你事多,你…你有她学习好吗?”

其实我挺无辜的,为什么会扯到我呢?无奈之下,我只能分散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郭晓天,竟发现郭晓天一直盯着我,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这种情况,我肯定向着我们女同胞。

所以郭晓天,对不起了。

“你…你确实很吵。”

我转过头看向他,但夕阳藏在他的身后,只允许我看清他的轮廓。

“你看你看,人家都嫌你吵。“

魏姗姗听到我的回答,激动到将自己嗓门放大了好几十倍,那样子,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跟她志同道合的人。可我们所有人都忘了,那是在班主任课上。

毫无意外,我跟着他们三被班主任莫名其妙训了一通。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课堂上挨训。

左边心脏里的血液汩汩倒流至我的脖子和脸颊时,不知为何,那时的我脑袋里装的却全是郭晓天的那张脸,和他那挺拔的身材。某一瞬间,我竟为自己能跟郭晓天一起挨训而开心很久,我想我一定是不正常了。

郭晓天长的很好看,属于那种耐看型的,看久了就会发现他笑起来脸颊双侧有浅浅的酒窝,还会漏出尖尖的小虎牙。

但他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每天早上来到教室往往来不及放下书包、就迫不及待跟王博分享自己又买了什么装备,昨晚被谁“打死”在哪,还质问王博为什么见死不救。

这不好好的坐在这呢么?

这个傻子。

意料之中,魏姗姗没过多久就与他俩开始称兄道弟,一起出入网吧,每天早晨也加入了那个讨论别人为何会“见死不救”的会议中去。所以除过上厕所外,我发现她的其余时间几乎都跟他们腻在一起。

而郭晓天更像一座挪不动的“偏山”,那个“半身不遂”的姿势,他万年都不会变。不论风霜雪雨,不论上课下课,有时候真的会让人觉得他是为了特意注视我,才愿意变得“半身不遂”。

而由我们四个组成的那个角落,除了我以外,他们三个上课总被老师点名批评,有时候甚至还被一起罚站门外。

作为学优生的我,当然是难以影响他们仨有若一个无形“三角形”的稳定性,所以我跟那个角落,注定八字不合,也注定格格不入。

而与郭晓天之间,每天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同桌让一下,我要出去”之外,再无其它。

早就听闻,要养成一个习惯,只需持续20天即可。所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学期之久,我就早已习惯每天到教室看到的第一张面孔是郭晓天、也早已习惯他半身不遂的坐姿,和他嘴里冒出来的段子。有时甚至在想,从郭晓天那个角度折射出来的视线,是否能够刚好注视到我。

可当人刚刚开始学会享受一件事情的时候,现实就会迫不及待用两耳瓜扇醒你,“你别做梦了。”

很意外,我们班主任就成了这个“扇”醒我的人。

他双手背后站在教室门外,眯闭着眼睛让我压根都找不到他视线聚集的焦点所在。而距他仅有几尺之隔的我看着他那双自带催眠的眼睛,尽管我竭尽我的所能让自己打起精神、拉长耳朵,可还是抵不住想睡觉的冲动。

万幸的是,在我第三次站稳脚跟时,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赵倩,你也知道,你是我们班的学优生,老师不希望让别的同学影响到你的学习。你看这样如何,老师给你换个座位,希望你能像刚进来的时候那样,不被别人影响。”

班主任与我的每次谈话,都从来没像这次一样开门见山过。

“你看,把你放到第一排跟吴静坐一起怎么样,她学习也好,你们可以互相进步。”

让我纳闷的是,班主任这次说话出奇的没有抑扬顿挫,反而掐头去尾干练许多,大道理讲起来,也是让人防不胜防。

但与我而言,好像跟班上每一个同学的关系都很一般,没有生死之交的朋友,也没有势不两立的仇人,所以跟谁坐同桌,都似乎一样。

失去的,也就是郭晓天嘴里的段子而已。转念一想这好像也不影响什么,反正他嘴里的段子也不是说与我听。

想到这里,我便朝着老师点了点头。

“行,老师还是希望你要加把劲,好好学习,将来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出人头地。”老师顿了顿,似乎在等我的反应。

于是我再次抬起头看着班主任的眼睛强迫自己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头看向他旁边那块掉了漆的砖墙。

“好了,你进去叫郭晓天出来吧。”

最后在长达半小时那语重心长的谈话中,班主任终于用这句话结束了他对我的催眠。

奇怪的是,班主任话音刚落,我就好像知道他要对郭晓天说什么。

所以感觉走向座位那短短的几十米,活生生被拉长成了马拉松跑道。我等会要用什么语气跟郭晓天说,高兴?可刚刚得知会摆脱他的我好像并非如此。平和?但我的心里如惊涛拍岸早已激起万朵浪花。

“郭晓天,老师叫你。”其实我不想用这种语气跟他说的,还想更无所谓一点。

无奈话已出口,犹如覆水难收。

“哦。”郭晓天没看我。

待他从座位走出后,我才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看着郭晓天那吊儿郎当的背影渐渐淡出我的视线,我便低下头随便抓起桌子上的英语试卷,低头装作自己正在绞尽脑汁思考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集中精力在跟前的练习册上。而上面的英文字母仿佛一串串蚂蚁在搬家似的,看得我眼花缭乱心神不宁。

我从未觉得时间有如此难熬过,今天是第一次。就好像郭晓天带走了磁场引力,所有的一切包括钟表忽然静止不动,直到他回来,才又拨动了开关,一切都恢复到了往常。

“老师叫你出去说什么了?”是身后王博的声音。

“没啥,就扯淡。”

我心头忽然划过一丝失落,可笑的是我并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几分钟后,下课铃声如一根救命稻草般响起。我迅速收拾书本抓起书包,连鞋带都没系好就踉踉跄跄的大步跨出教室,像逃债似的躲开了郭晓天那双清澈的眼眸。

跨出学校大门时,我长长的舒了口气,看向四周,发现太阳用它的余晖正斜射着我脚底下一堆金黄色的落叶,静静的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赵倩!”

这声音,我肯定在哪听过。

于是我转头看去,没想到踏着夕阳迎来的,竟是郭晓天的身影,正如此刻他身后的夕阳那般迷人。

他骑自行车追上我,然后将自行车横在我前面挡住我的去路,左脚撑地,书包斜垮在他身上,松弛的刘海从他额头上散落下来挡住了他半个眼睛,落下细碎的投影。

“是你给老师说不跟我坐同桌了?”他语气有点着急,与教室里吊儿郎当的他判若两人。

他是为了换座位这个事情专门追上我的么?有点欣喜若狂,又有点失落,因为换座位已成既定的事实,明早就要与他分开坐。

“我…我没有。”我没有抬头。

“那老师怎么突然要换座位?”他下车,将自行车撑在地上,双手插在裤兜里。

“我也不知道。”

“你很嫌弃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想跟我坐同桌?”他上前垮了一步,与我只有一脚之隔,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随风飘来,使人沉迷。

这大概是我们坐同桌后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了,现在当然也是我们最近的距离了。

我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身后的夕阳将我们两的身影融合在了一起,像一个更胖的王博站在夕阳下一样。

时间过了很久之后他才转身,抬腿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身后的我和残缺的夕阳。

我不明白他特意跑来是不是向我兴师问罪,只觉左侧心脏正猛烈抨击着我的胸腔,仿佛快要蹦出我的身体。

第二天,我早早的到了教室,收拾好东西就搬离了郭晓天身旁,与那个叫吴静的女孩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