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说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都说青春是用来犯错的,成熟是用来改错的,直到过了很多年以后,才发现自己对这个说法并不苟同。但在当时那个做什么事都义无反顾的年纪,自然是有想把天都戳个窟窿的脾气,可直到长大后才后悔,自己一生都没有练就成像女娲补天的本事。

不知从何时起,正班长闫佳下课后来我们座位的次数越来越多,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像去亲戚家做客的小孩一样,刚开始可能是因为害羞矜持只待两三分钟,可到后来,只要下课铃声一响,他就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我们这里狂奔,仿佛我们这个角落埋着一个巨大的隐形磁场,而我,就是那个密谋吸引他破坏磁场感应的幕后黑手。

我自信平时为人坦荡、光明磊落,大事“萧规曹随”,小事昂然自得,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扪虱而谈,实在不知是什么时候开罪了他。可他就像复仇一样,每个课间故意跑来仅仅为了偷我的橡皮或者文具盒,亦或是把书卷起来敲我的头。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几乎在每次组织无人参加的班级活动时,我的名字总会出现在第一个,就像被整的死去活来的女子八百米。

我没有质问他为何这样跟我过不去,是因为班级里仅有一个入党的积极分子名额,他亦给了我。

这些所有的好事坏事加到一起,反而让我对他捉摸不透,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后来张晓风告诉我,她从闫佳看我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我早已察觉到的情愫。

她不止一次告诫我要对闫佳敬而远之,次数多到让我怀疑是不是她自己怕失去闫佳,才对我这般不放心。

“闫佳,他可能喜欢你。”

这句话在我的脑中过了无数次,亦从张晓风的口中也说出过无数次,可我怎么也想不出来,闫佳背地里向张晓风打听我的模样,是不是也像郭晓天一样脸红到了耳朵根。

我剥了一个熟透了的橘子递给张晓风,问她有没有告诉闫佳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她却连连摆手,“我疯了么?”

“怎么呢?”我不明所以,让闫佳知难而退,不正合我心意么。

张晓风瞪了我一眼,“人家还没怎么样,我就告诉他你有男朋友,让他死了这条心,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我朝她微微一笑,“还真是。”

后来,”闫佳喜欢我”这个消息就在班里不胫而走,波及的范围就跟圈在我身旁的圆形磁场一样,半径是高二五班,周长也是高二五班。而每个和我对上眼神的班里同学,好像都会为我贴上一个“闫佳女朋友”的标签,谈话中更是三句不离“闫佳”。

我想过要跟闫佳对质,可更害怕在班里早已激荡起仿若层层涟漪波散开縠纹的流言蜚语,更害怕有朝一日它会变成惊涛巨浪,将我拍死在沙滩上。

所以与闫佳对质这个念头在我肚中仅仅萌生出一念,就胎死腹中。

后来我尽我最大努力回避他,尽量躲开跟他的相处机会,无论单独还是跟其他人一起。

为此我一到下课时间就往厕所跑,脚步越来越快,跑厕所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张晓风和张晓晓质疑我是否肾脏出了什么毛病。

于是我把跑厕所改成了去阳台,只要一下课我就拉着这两嘲笑我的货去阳台吹风,她们很不配合,却还是庆幸能直视对面那栋红色实验楼的光景。因为它总是会披着太阳光伫在原地静静让我们观赏,偶尔红色偶尔橙橘,清晨会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傍晚会像小女孩红彤彤的脸颊,调皮大气。

“他说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张晓风坦言自己为了将这句话说出口,已竭尽所能避开与食堂嘈杂声融为一起的嗡嗡声,只为看到我吃惊到惨绝人寰的面部表情变化。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对面的张晓晓就将一根长长的面条“呲溜呲溜”吸进嘴里,发出夸张到让人想问候她母亲的声音,而后掏出纸擦了擦嘴角的饭渍,就向我挑眉:

“倩倩,看来大家所言非虚啊!这不是空穴来风,我看这闫佳,他八成喜欢你。”

我摇了摇头,刚要否定,却被旁边的张晓风用胳膊肘狠狠撞了我一下,吓得我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

“喂喂,他们就在那里。”

我和张晓风并排坐在张晓晓的对面,所以顺着张晓风的视线望去,坐在张晓晓身后座位的宙长、闫剑和闫佳他们三个抬头就能一览无余,只是看不到他们吃的什么而已。

于是在我的带动下,我们就像三匹饿狼一样将跟前碗中的饭狼吞虎咽到肚子里,然后就跟肇事逃逸一样迫不及待离开了现场。

这种感觉,正如莫名其妙替别人背了一口黑锅让人止不住想要上蹿下跳,骂娘骂爹。横看竖看,我与闫佳光在教室座位之间的直线距离,就能算得上一个”不等边形”最大的边长,更不用说八竿子打不着的其他方面。

但让人沮丧的是,自己却没有一卷能够糊住我们班所有同学那张总看着我窃窃私语的嘴的胶带,总不能傻缺到站在讲台上大声宣布“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吧。

清哥的语文课上,张晓晓的后背突然冒出来了一只白嫩嫩的手将我吓得半死,我观察许久才发现是她在清哥眼皮子底下做的高难度动作,只为传给我一张纸条。

“闫剑跟我表白了。”

抬头,看着正在讲”东晋陶渊明”的清哥,装作自己在认真听课的样子,心里却默默感喟,这一节课的信息量真不小,至少在清哥深入浅出的教学中知道了西晋和东晋之间还夹了一个叫做十六国的朝代。

其实在后来工作了以后,我跟着公司同事去学校做宣讲招聘,站在教室讲台上才发现下面同学之间的那些小动作全都一览无余,所以我佩服清哥,他的大度和包容。

闫剑喜欢张晓晓,只要不是瞎子想必都看的出来,却除过张晓晓她自己。就像那时的宙长喜欢我而我却丝毫不知情一样,回头想来,闫佳从中横插一棒,不知当时的宙长做何感想。

体育课上我们三个买了一堆辣条,找了个别人都看不到的角落猫在一起,讲着各种让自己烦心但可以让别人高兴的事情。

“他怎么突然跟我表白了,同桌都没法做了。”张晓晓红着脸,拆开了一包辣条看都没看就直接下肚。

张晓风学着张晓晓的样子,也拆开一包辣条翘着兰花指捏出一根塞到嘴里,不过她的动作却略显笨拙,“那你喜欢他吗?”

一阵微风吹来,她手中辣条上的一滴油刚好滴在了她白色短袖的边角上。

“我也不知道,等高二结束吧,高三大家都顾着学习,应该没这么多心思了。”张晓晓看着刚好落在张晓风白色短袖上的那滴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我在想,如果我以后有了孩子,我绝对不会让他在自己最好的高中时代喜欢上一个人。因为那个人有可能自己费尽心思都无法在一起,爱而不得终归太过痛苦,过早明白语言的苍白无力未必是一件幸事,我不想我的孩子做像闫剑这样的人。

只可惜这些道理,我后来才明白。

因为我依然享受那种被郭晓天捧在手心的感觉,依然享受对他的宠爱驾轻就熟的快感,就像我叫一声郭晓天,他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应我,无论他在游戏里打打杀杀,还是在电话里柔肠百转。

因此魏小超总说因为我,他们本来要赢的游戏都会前功尽弃。他还曾中肯的评价,我是一个好女友,却不是一个好”战友”。

那天张晓晓对她与闫剑之间的点点滴滴一直滔滔不绝,可在我看来,全都是在重复我与郭晓天刻骨铭心的过往。

网吧嘈声依旧,郭晓天依然不厌其烦的摘下耳机,转头看我。

“怎么了?”

“马上要高三了,我心里没底。”

我其实是想看看郭晓天的反应。我知道他的学习成绩可能会与大学失之交臂,但如果此刻能看到他的态度,只要信誓旦旦,我便安心。

真是可笑。

他起身,拉着我的手,走出网吧。

刚出网吧,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气温很高,双脚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就感觉自身化成了一根冰棍,不出片刻,就会融化在这仿若蒸炉的夏天里。

郭晓天站在我跟前,垂着头没有看我,就像一个做错事等待原谅的小孩,他耷拉着脑袋,不肯抬头。

“倩倩,你知道的,我考不上大学。”

自欺欺人了这么久,他最终还是跟我摊牌。

我感谢他对我直言不讳,可也痛心他不懂得百转迂回。

我承认自己很懦弱,懦弱到说一句“能不能把打游戏的时间用在做习题上”都需要天大的勇气来支撑。我与郭晓天之间的感情就好像一座独木桥,这些话却如千斤重,一旦想让这座木桥承载它的重量,那么就必须随时做好跌入桥下万丈深渊的准备。

我显然还没有准备好。

“别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还没到高三呢,急什么。”大概是他看我许久都没有回应,便拍拍我的肩膀,像个朋友一般安慰我。

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个,分明不是。

最后还是被他抱了一会,才进了网吧。才明白,原来最有力度的,还是他怀抱的温度。只要一接触到,我便会瞬间缴械投降。

后来还是他送我回学校,这次不同的是我看着他的背影走。

以前不喜欢看他的背影,现在反倒喜欢了,就像我以前不喜欢去网吧,现在竟然喜欢了,以前不喜欢打台球,现在却异常着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