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打那日菜市口回来,赵苓媛就病倒了。

躺在床上,脑子混混沌沌,听着窗外鸟鸣啾啾声,思绪却已飘忽。

那日她晕倒被丫鬟仆妇扶上马车后,咬牙让车夫调头去了陆廷舟所在的官衙,

不顾差役阻拦冲进议事厅,当着一众议事大臣的面歇斯底里的质问陆廷舟,

面对众人投过来的异样目光,陆廷舟却头也不抬,只冷冷吐出八个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赵苓媛直接愣在当场。此时此刻,她甚至忘记了刚刚才人头落地的儿子,眼中只看得到陆廷舟那冷漠的背影。

……

这些日子陆廷舟很少回府,她病了这么久对方却一次都没来看过。

赵苓媛偶尔会想,他这是变心了吗?像这世上大多数男人一样过着过着就离了心。

她听到门口仆妇的小声议论,说有人看见二爷出入槐花巷。

她捏着那本亲手誊抄的(凌曦传),纸张翻的哗哗响。

众所周知,槐花巷靠近八大胡同,那里不知道住了多少官员富商的外室。

她强打起精神,翌日叫来了她的贴身暗卫,让暗中跟着陆廷舟。

她身为公主,且早年游走于朝堂,身边自然也培植招揽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暗卫。

后来和陆廷舟成婚后,她习惯了凡事依赖陆廷舟,时间长了,这些人便被她打发到铺子里做事。

她盯着琉璃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眼眸暗淡。

她骤然惊觉,曾经那个不可一世运筹帷幄的和寿长公主,在陆廷舟日复一日的宠溺下,终究成了个平凡的深闺妇人。

过了几日,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陆廷舟每日下衙后便去了槐花巷,一直呆到第二日上早朝才出来。据周围邻居口中得知,那院子里住这个妙龄女子,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且那孩子生的及象陆廷舟。

根据暗卫查到的这些,几乎可以肯定陆廷舟在外有了外室,且已过了好几年。

赵苓媛捏紧了手,她不相信,陆廷舟居然那么早就背叛了她。

翌日赵苓媛乔装去了槐花巷,到了陆廷舟下衙的时间,果然见他的轿子进了巷口最终一处院门前停下。

看门的仆从熟练地引着他进去,不多时里面传出女子娇媚婉转的一声夫君,和小孩子叽叽喳喳的笑声。

赵苓媛直直站在门口,细长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

那日回来以后,赵苓媛神色如常地窝在院子里养病,

只私下里写了一封信,夹带一块不起眼的玉牌,让暗卫送去西北。

陆廷舟依旧是几天不着家,两人偶尔碰上了,也都冷冷擦肩而过,

仿佛一夕之间,陆廷舟对她,连敷衍都懒得做。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这期间,赵苓媛除了常去褚国公府外倒也没什么异常。

褚国公府是赵苓媛的外祖家,太后刚垂帘听政那会儿,褚家门生遍布朝野,

这得归功于赵苓媛的外公,纵观大周历史,那绝对算是个官场杰出人物,当年导致赵氏子孙几乎覆灭的那场宫变,几乎是他一手促成。可以说当今太后能指掌朝政,全靠有他和其背后的褚家。

只是再聪明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在陆廷舟入仕后的第四年,外公因忧思过重突发心急而死。

她的大舅如今的褚国公比之外公实在平庸,这些年褚家虽依旧富贵加身,在朝中的影响力却大不如从前。

这天,赵苓媛派往西北的人终于回来,带来了她想要的消息。

她一时高兴,精心打扮了一番,派人去请陆廷舟今晚回府。

到了掌灯十分,陆廷舟才回来。

冷着脸踏进正院,见八仙桌上摆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赵苓媛就坐在桌前一脸期盼的等着他,

他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净手撩袍在她对面坐下,

“找我什么事?”

赵苓媛亲手给他盛了碗汤,柔声道:“先喝点汤,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陆廷舟轻轻抿了一口,“味道不错,你有心了。”

赵苓媛咬了咬唇,目光恳切地望着他:“夫君,那天的事…是我不好,这些天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见她眼里蓄着泪,目光楚楚,陆廷舟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柔和,亲手给她夹了块她爱吃的粉蒸肉,“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多吃点。”

接下来两人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甜蜜,赵苓媛忽然问陆廷舟:“夫君,如果权力和我,你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陆廷舟目光微闪,而后笑着道:“不能都选吗?”

赵苓媛闻言眼眸沉沉,她盯着陆廷舟,下一刻,只见对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一刻钟后,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刚准备起身,却惊骇的发现除了眼睛他哪也动不了。

赵苓媛坐在床前,静静凝视着男人眼中的惊惧。

“陆廷舟,你既娶了我,就该事事以我为中心,可你非但没做到,还在外养了外室!”

她望着跳跃烛火下,那张依旧让她惊艳的隽秀面庞,眸中暗光浮动。

赵苓媛生来尊贵,且自小聪慧,除了生于皇宫,亲情淡薄,几乎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或许人都是不知足的,看着一众宫人贵女对她卑躬屈膝,她便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不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只是单纯的喜欢她,甘愿为她付出一切。

当她第一次接触到(凌曦传)时,她心里惊骇又震动,因为这并非寻常的话本子,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她进了藏书楼,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当年先祖与顾凌曦的一组画像。

画像上的男子剑眉心目,龙张凤姿。而他身侧的女子虽五官秀丽,脸色却显得苍白憔悴。男子的目光始终追寻着女子,

明明同为皇家人,可那样温柔炽烈的目光,她却从未在父皇和众多皇子眼中看到过。这座幽静华美的皇宫中,有的只是阴谋和算计。

长此以往,这竟成了她心底的执念。

后来,她到了择选驸马的年纪。

在一众温润儒雅的世家子弟中,她最终选择了家中世代行武的宇文寒,

那少年笑容明朗,眼神清亮。看见她的第一眼,眼眸一下子亮起来,他的喜欢那样直白而热烈,如那耀目的阳光。一下子照进这幽深的宫闱。

更重要的是,他是这届的武状元,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大婚后,她跟随宇文寒去了边关,

在那里,两人过了一段甜蜜日子。然而时间久了,她却并不满足。

宇文寒有着出色的军事才能,有他镇守西北,蛮人几乎不敢来犯。

然而赵苓媛却觉好男儿就该开疆拓土,她让宇文寒向朝廷请命发兵攻打蛮族。宇文寒听了竟难得发了火。

他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怎能因个人私欲而主动发起战争。

她听了很失望,觉得他只知偏安一隅。

于是她用了五年时间,百般筹谋,让蛮族部落主动发兵大周。

那一场仗只持续了三个月,这得归功于宇文寒的用兵如神,而赵苓媛作为随战军师,同样获得了将士们的军心。

却在最后一战中,赵苓媛意外被擒,

城楼之上,蛮族将军挟着赵苓媛,要求宇文寒退兵。

青年将军红着眼,最终咬牙下令攻城。

赵苓媛简直不可置信,她寄予厚望的丈夫,为了大周的百姓和将士,放弃了她。

虽然最后宇文寒拼了半条命救下了她,她的心里却只有恨。

于是她在宇文寒的伤药里动了手脚,让他伤口溃烂而死。

她回到京城,在一家书肆偶遇陆廷舟,起先只是被他的容貌所摄,多注意了他两眼。

却见他站在一排排书架前。拿过一本书认真翻动着,而后放下,继续拿起下一本,如此过了大半天,他的神色却丝毫不见焦躁,终于,天快擦黑时,找到了他要的答案,那只是一句文章的注解。他拿着那本书走出书肆,清冷的眼眸不禁染上笑意。

赵苓媛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的笑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的世界很纯粹,只装得下他在意的东西,为此可以付出一切。

她要得到这个男人,要他对她俯首称臣。

收回思绪,赵苓媛抚着男人那张俊脸,神色狰狞。

“陆廷舟,终究是我错看了你,这些年的官场生涯,你再不是当年那个纯粹的教书先生。”

“放心,我不会杀你,有你在,朝廷那帮子文官才会臣服我。”

她进了皇宫,拿走了太后藏在暗格里的虎符,而后哄着太后带着男宠去了京郊别庄住一阵子。

她把虎符交给了褚国公,让他去西郊大营调兵。

褚家虽不比当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舅舅这人又素来耳根子软,褚家想要更进一步,唯有听命于她。

翌日,如今镇守西北的大将军吴刚悄然进了京城。

这位吴刚曾是宇文寒的心腹。而如今西北二十万大军,全是赵苓媛和宇文寒一手带起来的。

每年入冬,她都会嘱咐户部提前给西北军发放棉衣粮饷。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可能会用上他们。

赵苓媛去见了吴刚,他身边还跟了个满脸胡茬的青年男子,吴刚指着那男子介绍:“这是我的义子吴名。”

那叫吴名的男子立马抱拳单膝跪地,“莫将吴名愿为长公主孝犬马之劳!”

赵苓媛淡淡抬了抬手,“起来吧!”

“大军何时能抵京?”

吴名声调铿锵:“回禀长公主,二十万西北军离京城已不到百里。”

赵苓媛眸中光芒闪动。有了这二十万兵马。她还有什么可惧!

……

夜晚的京城,万籁俱寂。更夫敲响了三更鼓。

城门附近忽然仿若地动山摇!随即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一盏茶时间,京城各个出入口被围住。早已被替换的城门守将恭敬的打开城门。双方里应外合之下,皇城守卫统领,禁卫军统领。熙数被控制。

皇宫静得落针可闻,赵苓媛来到皇帝所住的未央宫,宫人太监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

屋中点了安神香,皇帝正趴在龙床上呼呼大睡。

赵苓媛眼中闪过鄙夷,这样的人真是丢尽了皇家脸面!

临走之前往香炉里投掷了枚药丸,就让他这么永远睡下去吧!

她来到平日百官上朝的太和殿。坐上龙椅,俯视着高高台阶,心中从未有过的心潮澎湃。

她掏出那本亲手誊抄的(凌曦传),凑到了烛台边,任由火舌舔舐,她脑中从未有过的清明。

无论是宇文寒,还是陆廷舟,都给不了她想要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做这世上最尊贵之人,所有人都必须对她俯首称臣。

赵苓媛灵魂深处,似传来一声女子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