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电梯口叽叽喳喳地围了一群人，端木子墨远远避开，朝安全通道走去。
自那日与莲池冢一起用餐后她每到一处都会被询问与莲池冢的关系。她如实回答，但没有人相信，反而被认为是欲盖弥彰，虚伪做作。所以后来她干脆闭嘴不谈，但是导致的结果是大家都认为她是在仗势炫耀，看不起人。如她所预见的，她被同事孤立了。她有一点点的失误就会换来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工作上受到表扬会立刻引来一片嘘声，认为是裙带关系。加上她又不是日本人，她和莲池冢的关系被扭曲着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走到哪里都会被指指点点，可他们和她们对莲池冢却依旧献媚。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这样的情况让她的日子有些难过。她又一次想到回国，想慈爱的父母，想淡然洒脱的妹妹，可她没脸回去。当初她以为遇见了一份金玉般难能可贵的爱情，不顾家人的反对跟他私奔来日本，可是最后他入赘进一个日本豪富之家。他承诺会继续给她经济支持，只要她答应做他的情妇，因为他还是爱她的……
想到这里，心上忽然一酸，拾级而上的脚步顿住了。
端木子墨擦掉眼泪，告诫自己人都会有坏情绪，自怨自艾要不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劝自己想些好事情。比如，有一些同事还是挺好的，股长对她工作上的表现也还挺肯定。再比如，她还有喜欢的漫画。
端木子墨调节了一下情绪，揉揉脸，抿唇笑了笑，舒缓舒缓表情。
“嗨，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雨宫森向转过楼梯拐角的端木子墨挥手问好。高跟鞋的声响在安静的楼梯间里很清晰，穷极无聊的雨宫森早趴在楼梯上向下张望，看是谁走走停停，脚步还这么慢。看到是机器人的女朋友，他觉得挺亲切。亲切的原因嘛，大概是因为他虽然总想凑莲池冢一顿，但整个公司跟他交集最多的也是莲池冢，对他的工作能力他还是很欣赏的，如果他不是老头子的走狗，他觉得自己还挺想和他做朋友的。怀着这样“爱屋及乌”的心思，他看到端木子墨也觉得有一份亲切。
看到楼梯上方的人，端木子墨柔和的表情凝结成霜，她下意识转身欲下楼，但最终选择冷着脸视而不见。
雨宫森疑惑地望着经过的女人，不解她为何把他当透明人。想他在公司的臭名昭著，她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即使再不屑他的为人，背地里把他骂得狗屁不是，碰见了，大家的面子活儿还是做得不错的。要知道，大和民族可是世界闻名的礼节之邦。
为什么她无视他？无视得……那么明显，好像他做过罪大恶极的事情似的。
“请问，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他快走几步，拉住端木子墨的胳膊。
端木子墨像被烫到似的甩掉他的手，厌恶恶心的情绪控制不了的染满双眸。她颤抖着唇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忍住了。
望着她的背影，雨宫森无趣地挠挠头。使劲回忆，使劲回忆，也找不到与她有过交集的地方。哦，他恍然大悟。一定是那个冰块儿脸在她面前将他的“光辉事迹”兜了个底朝天，或许还添油加醋了，所以她才会这么厌恶自己。
雨宫森心里泛起一丝难过，他还挺看重莲池冢的，还幻想着有一天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但莲池冢一定非常鄙夷自己吧，从他女朋友对自己的态度上可窥一斑。雨宫森笑了笑。他总是一副笑脸，具体在笑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拉了拉裤管，继续坐在方才的地方。女人的眼泪他见的真不少，多到让他免疫，嗤之以鼻。她为什么躲在这里掉眼泪呢？还掉得那么忍耐憋屈！莲池冢可是洁身自好，体贴优质的绝种好男人吧。
算了，算了，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事情吧。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他过了一个月了，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无趣。将那些浓妆艳抹，香水各异的伙伴换成书本和运动也蛮不错。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全通道里幽凉的空气让他很平和。
只是一想到那老头满意的眼光心里便像堵了块大石头，他怎么能让那老头称心如意呢。他生来就是他的仇人，是来讨债的！
***
莲池冢每次进雨宫森的办公室都会先看一眼他门外的秘书。倒不是等秘书通传，董事长有交代，莲池冢进经理的办公室绝不可以阻拦。而是如果秘书摇头，说明里面正上演着乌七八糟的戏码。换成别的人，就灰溜溜地转身走了。但是莲池冢可不吃这套。不管里面是怎样的荒诞无稽，都影响不了他进门的脚步，但他还是期待他的眼睛能够不受荼毒，呼吸的空气也能够洁净。
但是，秘书已经三个月没有摇头了！他敢相信是这家伙转了脾性了吗？
又在发呆。
莲池冢思索着最近公司的大小变动，不认为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心盼着公司倒闭的雨宫森频频发呆。难道跟他最近的清心寡欲有关。遇见他的真命天女了？
燃尽的烟蒂烫到了雨宫森的手指，他咝啊一声扔掉烟蒂，甩着手，缓解疼痛。
三个月了。去了多家医院结论都一致。
雨宫森烦躁得捶了一下桌子。
妈的，这是对他的报应吗？难道真的要他去找那个女人，跪下道歉，然后就能好？雨宫森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况且，自己并不觉得歉疚，一个小偷能有什么好品质？那晚他是醉了，忘了给她钱，她如果来找他，他会给她很多。
不经意抬头，看见莲池冢正盯着他研究。莲池冢进他的办公室从来不敲门，有时还会撞门进来，他已经习惯了。
“什么事？”
“十分钟后新产品研讨会。”
“知道了！”
见莲池冢没有离开的迹象，雨宫森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一起。”
“……”
雨宫森皱起眉头，眼中尽是不耐，嘴唇微启想要将心中的烦闷一泻而出，但看到莲池冢不为所动的表情生生压下。
莲池冢了解他就像他了解莲池冢一样。他知道自己不会去那个无聊的研讨会，不过是应付一下，找个机会开溜。说“一起”分明就是强迫！但他也只能认了。谁让他打、不、过、他！该死！
“雨宫俊雄那老家伙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效忠？你就不怕我将来接管公司炒了你？”
“等你能接管再说。”
“哼，只怕这公司撑不到那一日。”
莲池冢不再理他。
没有一个有趣的人，越来越厌恶这里了。这家公司什么时候能倒闭啊。离心离德的人那么多，蛀虫一箩筐，怎么还不倒闭呢！雨宫森心里烦躁极了，却还是推开了椅子，被莲池冢压着去那个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研讨会。
雨宫森靠在落地窗前抽着烟眺望远方，将自己隔离在讨论的人群之外。
雨宫俊雄又一次瞟向独子，无奈失望地叹了口气。
“董事长，那我们就让样品部按照讨论的结果打造样品了。”浅草原野矮矮胖胖的，笑容可掬，看上去忠厚老实。
只是看上去而已。他一说话就会换来雨宫森唇边的嘲笑。
“好吧！”
参加研讨会的人听到有定论后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而第一个离开的人是雨宫森。从这一点便知道他并没有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对这个会场毫不上心。
“子墨，等一等。”
刚走出会场，端木子墨便被莲池冢唤住。
“你应该有不同看法，为什么不发表意见？”
端木子墨也是这个样品设计小组的成员。
“学长不也什么都没说。”端木子墨浅笑。在七嘴八舌的研讨会上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人有三个，雨宫森，莲池冢和她。
“我是高密，有董事长在不须我多嘴。你不一样，你是设计者之一。”
端木子墨摇摇头。看似各抒己见，其实都在唯董事长的马首是瞻。察言观色她可以，但她不想做应声虫。当然，更没有勇气独抒异调。
虽然端木子墨没有解释，但莲池冢明白她摇头的含义。本来想劝她要学会勇于发声，后来想想要她这么一个普通的职员单挑高层是强她所难。
“你还在画漫画吗？”莲池冢转移了话题。
“嗯。”
“还是那一个故事？”
“第五个了。”
“前几个发表了吗？”
“没有……我想等画出十个故事的时候再发表。”
“为什么是十个？”
“等我画出十个故事可能就能表明我对漫画不是心血来潮。”端木子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可能是逃避，怕画成的故事不受欢迎，被退稿什么的。”
“别想太多，快乐地讲你想讲的故事，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同你有相似的感触。不过，动机别太强，毕竟是否受欢迎，因素有很多。但，我一定是第一个支持你的。”
“嗯。谢谢。”
雨宫森走进饮水间的时候端木子墨正在发呆。
刚才的研讨会上她的缄默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公司里不谄媚逢迎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水……漫出来了。“
赫然靠近的男性身躯让端木子墨猛地一慌，打翻了杯子，虽然躲了一下，但脚面还是被烫到。她咝地低吟一声，蹲坐在地，捂住脚面。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雨宫森蹲下来关心地询问。
她摇头擦拭着因疼痛流下的眼泪，受不住地轻声喟叹。挨到不是那么疼痛了，她抬头道谢，却惊得向另一边躲去。
“需要我去喊莲池冢吗？”雨宫森阴沉着脸问。
“不必。”端木子墨扶着桌子站起来，一瘸一拐着离开。
望着离开的身影，雨宫森脸色愈发阴沉古怪。
***
雨宫森躺在大床上，平复着。手中端木子墨的照片被他弄脏，他咒骂着自己，将照片柔成一团，狠狠甩到墙上。
自那日茶水间听到她低低的喟叹，他恢复了，但只对她。
三个月了，他像偷窥狂一样……
可恶，她是莲池冢的女人！他怎么能干这么龌龊的事！雨宫森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咒骂着自己，可他停不了。他的身体里像蛰伏着一头怪兽，这头怪兽已经渐渐不满足于现状。他害怕有一天它会失控，做出会毁灭自己，伤害别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