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设计稿上的交锋

“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顾夜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苏萌停滞的思绪里激起千层浪。

她的大脑因为他刚刚那番精准到可怕的点评而一片空白,此刻又被这句充满挑衅的话语给瞬间点燃。

怒火,夹杂着一种专业领域被侵犯的不甘,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震惊。

这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查阅了无数资料,推翻了十几次方案才最终确定的核心结构。她对它有绝对的自信。

苏萌猛地抬起头,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胆怯和退缩,取而代之是属于学霸的、不容置疑的执着光芒。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无比,“我查阅过所有关于白蜡木的物理性能报告,它的顺纹抗剪强度极限是10.5兆帕,我设计的穿销直径是3厘米,经过精密计算,它能承受的剪应力完全在安全范围之内,除非建筑本身遭遇超过十级的地震,否则绝不可能断裂!”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她紧紧盯着顾夜白,像一头护着自己幼崽的母狮,尽管体型悬殊,却毫不退让。

顾夜白没有因为她的顶撞而动怒。

相反,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抹极淡的、近乎赞许的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被他这样注视着,苏萌的勇气又回来了几分。她索性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过他刚刚画了剖面图的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用那支铅笔,飞快地画了起来。

“而且,我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承重节点。”她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专业世界里的独特魅力,“我参考了宋代《营造法式》里的‘减柱造’和‘移柱造’的手法,通过侧方的辅梁将主梁的应力分散到整个框架上。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它们形成了一个三角稳定结构,相互牵制,共同承力。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个极限压力值,在我的设计里,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她的手指在图纸上快速地点着,线条和数字从她的笔下流淌出来,构成了一个复杂而精巧的力学模型。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手足无措的“情绪疏导师”,而是一个对自己作品充满了骄傲与自信的设计师。

画完最后一笔,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他的视线。

“所以,我的设计,没有问题。”她一字一顿地说,是宣告,也是挑战。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顾夜白看着速写本上那张新的、画得同样专业清晰的结构图,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因为激动而脸颊泛红、双眼发亮的女孩。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再次从她手里拿走了那支铅笔。

他没有在她画的图上修改,而是直接在旁边画了另一幅图。

一幅天气变化对木材影响的湿度曲线图。

“《营造法式》我看过,你看得很细,想法也很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但你忽略了一点。你只计算了静态物理结构,却没有计算材料在真实环境中的动态损耗。”

他用笔尖点了点那条曲线。

“白蜡木,韧性好,但稳定性差,湿胀干缩率在3.8%左右。你的设计是在恒温恒湿的理想环境下成立的。但当它成为一个真实建筑,经历春夏秋冬,空气湿度从30%到90%不断变化时,你这个3厘米的穿销和卯口之间,会产生高达1.14毫米的形变缝隙。”

他抬眸看向她,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

“这个缝隙,就是你整个设计的阿喀琉斯之踵。它会让你的力学模型在建成后的第一个雨季,就出现无法逆转的异响和位移。十年之内,不用地震,一场连绵的梅雨就能让它从内部开始朽坏。”

苏萌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

她呆呆地看着那条她从未考虑过的湿度曲线,看着那个刺眼的1.14毫米。

顾夜白的话,像一把重锤,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信,砸得粉碎。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还手之力。

顾夜白将速写本和铅笔轻轻放回她面前的茶几上,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坐回他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办公桌后。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安静。

苏萌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她低头看着自己画稿上那个曾经引以为傲的设计,此刻却觉得它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席卷了她。

但在这份挫败感的深处,却又滋生出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困惑。

一个执掌着千亿商业帝国的男人,为什么会对一本千年之前的建筑古籍了如指掌?为什么会懂这些连建筑系博士都未必会注意到的、如此冷僻的材料学细节?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