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凤凰山双雄论道 寿春堂杀手毒谋

却说在凤凰山头,司马悌领着曹峻、关浩等头目出寨相迎,以示隆重敬意。众喽啰鼓吹芦笙、唢呐,敲打金拔、小鼓,大吹大擂,热热闹闹。

淳于复落轿下来,与司马悌施礼见面,相互寒暄几句,一齐走入正堂。

那寿春堂内,灯火辉煌,气氛一派祥和。一桌宴席上,排下诸般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席位分为三等,司马悌寨主居中,淳于复坐于左边客位,张云涛、曹峻、关浩坐在右边交椅。

众人一番吃喝闲谈,数巡例酒后,放下杯筷入题。

司马悌动问:“未知道长春秋多少?”淳于复回答:“小道已九旬有三。”

司马悌顿时一脸愕然,万分惊奇。观看淳于复的颜面许久,又回头看着张云涛等人样貌,做着形象对比。心想,大明才开国多久,这个道士看起来年岁不大,浑身皮肉也红润,竟然会是元朝人?

他一时也分辨不出真伪,也不好冒然怀疑,就询问他那出生年月:“道长是哪一年出生?”淳于复作答:“贫道出生于元皇致和年间。说起世道,也算是历经沧海桑田了。”

司马悌细细思考,见年份还对得上,又见他从容作答,不似撒谎编造出来的,遂不再心疑。便拱手说:“真想不到,道长却是元朝前辈。晚辈这厢有礼。”淳于复打个稽首谦逊。

司马悌指问:“听闻二弟凤山说起,尊台道长怀有神通之术,真乃人间罕见,司马悌愿诚心受教。”淳于复轻笑地说:“不敢。小道不才,所谓神通之术,只能欺瞒凡夫俗子。如今在同道面前,岂敢胡乱言教?”

司马悌见这道士谦虚有礼,并非张狂性傲之人。便又动问:“不敢拜求道长道号名讳。”淳于复答他:“小道有名号,摘月者便是。”

司马悌自称紫元真人,这种道号也不算什么稀奇。却听到摘月者这个道号,简直骇人听闻。就满心好奇问他:“何谓摘月者,敢请道长明言垂训。”

淳于复是来有心算计无心,早就准备好了一番编撰之词。当下就故弄玄虚,起身指着堂外夜空中一轮寒月,悠悠然说:“上有明月,月照精阴。阴阳调和,映射幻影。摘月者,修存灵气,唯心悟妙,领悟龟眠蛇蜕之谛,更换冬去春来之觉。水中有月,视而不摘。目见耳闻,皆莫空虚也!”

这番天花乱坠之词,若是换作别人来听,只能一头雾水,去哪里解通道理?司马悌却是一个深修道迷的人,诸般简易之事,他也要过份解读,最后悟出一套至深思想。即便心头不懂,也要思虑良久。

司马悌懵懵懂懂之下,觉得这位摘月者说得有理有据。又问:“以道长高见,凡人可否经过修炼,达到入仙长生之境?”淳于复摇头发笑,意说不能。

司马悌唏嘘一声,看着他问:“入仙我自知不可,如果想要长生,其中到底有何难处?”

淳于复又把那编撰之词来说:“世人所练长生之法,皆是修性养气,丹转心健。然不知天地流长,岁过身老。人有三劫之难,乃是天诛、地灭、人祸之害,凡人不可避免。炼丹采阴补阳,形如花开花谢。结果只是一场井底捞月,如历春秋幽梦。岂不闻:云出海市景楼,一切幻像虚空。皆可望而不可得也!”

司马悌见他说到了自己心痒难耐处,欢喜拍掌:“道长果然是有精辟之论,让人受益匪浅。恳请多多赐教。”

淳于复虽然有备而来,但也只是寻章摘句,强行把话拼凑一起。此刻再也编撰不下去了,就反问他:“不知道兄有何高见?”

司马悌答复:“据古书记载:长生之道,妙修精悟,炼丹转气,贮腹清水。启六阳所感,解百气阻梗。气畅三分,阳寿倍增。只待清水凝化丹田,精气流转骨骸,此长生可得矣!道长以为此法如何?”

淳于复听得这些云雾之言,哪里有半分懂?脸色微微轻笑,胡乱回答:“若依此法,可以益寿延年,增添寿脉,却无法获得长生。”司马悌拱手拜问:“道长长寿至今,其中必有妙法,还请不吝赐教。”

淳于复也不再与他玩弄言语谜题,就从袖袍里取出一颗丹药,指说:“此乃延寿神丹,世仅一粒,绝无其他。”说罢,复回袍袖收藏。

司马悌见这粒仙丹光泽璀璨,满面惊叹羡慕,急切询问:“不敢拜问道长,这粒仙丹,不知道长从何得来?”

淳于复把眼睛扫视大堂,轻笑着说:“天机不泄俗夫知晓,否则必遭天谴。非我道家一脉,更不能偷听,以免祸从天降。”

司马悌会意过来,立即挥退张云涛、曹峻等人,拱手拜问:“出君之口,入悌之耳。现在别无外人偷听,道长可直言无妨。”

淳于复把话诱骗:“此丹乃是贫道夜游岐山,巧遇山仙所赐,服之可延寿一百年。待时过境迁,便如梦消逝矣!”

司马悌惊问:“难道不能长生不死?”淳于复说:“世上只有长寿之人,可曾听闻有长生不死之人乎?”

司马悌难以回答,嘴里轻轻叹气。显然他也知道古往今来,都没有不死之人。否则那些帝王将相富甲天下,早就长生不老了。他自从得到那部古书后,便深陷其中,以为自己能够找出一些天机奇迹,超凡脱俗。今夜听得高人一席话,方知只是自己太过于执着罢了!

你道那真是什么长寿仙丹?其实这只是淳于复投其所好,故以剧毒练丹。此丹外以珍珠粉末涂粘光滑,加以修饰,在灯火照映之下,光泽若隐若现。加之他以离奇怪语来诱惑人心,教人产生了一种错觉。

若以正常人而言,哪里相信世上会有仙丹灵药?司马悌却是痴迷其中,学那四大天师,每每以己度人,这才深信不疑。他叹说:“道长福缘非凡,真是羡煞旁人。”

淳于复便是要激他心痒好奇,从而来求自己。便又自夸:“小道不才,自幼得受世外高士真传。虽无大成,却能延寿。道兄若有慧根机缘,必能领略自然之无穷奥妙。”司马悌把手作揖:“道长乃是仙山高人,还请教我法门。”

淳于复起身踱步,把话高谈阔论:“遑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以及历代帝王将相,无人不想长生不老,传霸业于千秋万代。可结果依旧是镜花水月。盖因不知天地玄妙,不得延寿之法,故此终难如愿。”司马悌欢喜点头:“道长真乃神人也!”他话虽是如此奉承甜美,却是羡慕到了极致,心花怒放起来。

司马悌曾是黑莲神教副座,本是中原名声赫赫之人。只因他沉迷于炼丹长生的愿望,从而荒废了前程,以致于被革名削位。但他却也只是觅了一些蛛丝马迹,十余年来,对长生术毫无进展,不知所为。今闻同行道友怀有神丹,焉能不羡?

淳于复知他心中所想,已有对策应付,因此也不顾他,只顾把酒菜来吃。他知道只要司马悌长生之心不灭,必然要向自己讨要神丹,到时顺水推舟,便可取他性命。

淳于复既来杀他,如何不趁此时无人突袭?其实他早听说了司马悌武艺绝伦,勇力非常。加之山寨人马一呼百应。一个燕子凤尚且难以对付,更何况是这位副教主?若有半点失误,自己就会命丧在此。所以只能缓缓寻隙而入,不敢操之过急。

却说山下东边十五里处,有个百羊镇,镇上有个庄院。燕子凤与武士们都在屋中等候。她之前令人送了一封信去鸿运客栈,请他前来这边镇上商议计划。却不想当时淳于复已与张云涛勾搭上线了,心里自有主张,因此没有过去会面。燕子凤左右等他不来,便又派了麾下一名武士头目燕月前去客栈查看情况。

此刻已是戌时末,燕子凤走在院子里思考。忽见那燕月奔马来到庄外,疾步入门回报。众武士见状,纷纷走出屋来围看。

燕子凤问他:“阿月,那边有什么情况?”燕月回答:“我去鸿运客栈打听到了消息,那李掌柜告诉我说,蝮蛇已经上凤凰山去了。”

燕子凤愕然:“我不是传信给他,叫他先来这里商议一番,他为何会如此着急?”燕月回答:“那掌柜说,蝮蛇假扮一个峨眉山道士,跟着那张云涛上山去了。估计他是想效仿专诸刺王僚。”

燕子凤博学多才,自然知晓这个历史典故。专诸刺杀吴王僚后,自己也被僚的卫士当场斩杀。按照如此推算,蝮蛇这个专诸,即便杀了司马悌这个吴王僚,也将被山寨悍匪乱刀分尸。因此面上不禁有些忧虑,心中踌躇难决。

杨穆拍着手说:“如此最好。咱们先借蝮蛇之手,斩杀司马悌这个祸害。又借司马悌之手,反杀了蝮蛇这个逆贼。无论结果怎么样,表姐都是幕后的赢家。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众武士皆称赞。

燕子凤心中却未有这种想法,觉得不能把人利用完后,便弃之于不顾。就叹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在替我们办差。我们要是不管他的死活,此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授人以柄,再无信誉可言?”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出声。

杨穆觉得这话有道理,问她:“表姐有何想法?”燕子凤一言不发,牵出马来,跨鞍飞奔凤凰山去。众武士也跨上马背,跟随在后。

回说那山寨寿春堂中,淳于复、司马悌在宴席上各有心事,相互吃着酒菜闲聊。

此时已到二更中分,一股冷气息笼罩大堂。淳于复在耐心等待,司马悌却已耐不住心头渴求。犹豫半晌后,把手拱问:“道长神通盖世,真乃世所罕见。今夜有幸拜识尊容,乃司马悌平生所幸。”

淳于复形语谦逊:“道兄过誉,贫道岂敢受此夸爱?”司马悌忽然叹气:“可笑晚辈枉自修炼十几年,竟是水中月、镜中花,真乃虚度年华,空成笑话。今闻高人赐教,如同拨云见日,还请多多为我指点迷津。”

淳于复轻笑地说:“道兄休恼,人虽然不能长生不死,却不失有延年益寿之妙能。”司马悌点头应可。

淳于复又取出那颗丹药,平放于掌心上,指说:“所谓仙丹神药,亦不过如此而已。”司马悌看着这粒丹药,神情激动起来,拱手渴求:“还请道长念及一脉同宗之缘,赐以神丹,晚辈必以厚礼相谢。”

淳于复知他已有急切之心,假意推说:“贫道乃修身化外之人。修道者不动凡心,不屑红尘。贫道当年曾立心愿,凡有缘份者,可得此神丹。若无缘者,便是皇帝也不可勉强。”

司马悌听了这话,慌忙跪拜祈求:“还请道长慈悲为怀,救我一命。”淳于复见他已入自己的瓮中,便也不再打谜,就指着丹药说:“此药十分危险,有缘者吞服,可以脱胎换骨,延寿百年。若无缘者,服下即可销魂断肠。此言非虚非假,还请足下三思后定,不可胡乱试药。”

司马悌也是炼丹熬药的人,之前便服用过许多药丸,因此习以为常了。他只以为面前这位前辈高人,是在考证自己意志是否坚定,就点头应答:“在下愿诚心一试,虽死无怨。”

淳于复苦笑一声:“看来你真是一心想要长生,不过一切都要看你的造化。”便将这粒毒药赐递于他。

司马悌无限欢喜,拜谢不已。接过这粒“神丹”后,如获至宝。他掌心托着丹药,往鼻孔里嗅,只觉一股浓烈药气吸入脑海中,致使他头脑有些昏沉,脚步踉跄摇晃。

淳于复把手指问:“道兄,此药烈性如何?如果不能驾驭,就不能勉强。”司马悌尚不知此药剧毒,刚才嗅入鼻中的,却是毒气。却还欢喜夸赞:“这还真是神药,凡人不可随意所得。”

此时他内心早如欢雀一般跳动,面上喜不自胜。就把那丹放入嘴里,仰面一口吞下肚腹。淳于复见计已成,口鼻里吐出一口热气,料定他顷刻必死无疑,便立身告辞而去。

司马悌正要劝他留宿在堂,片刻之间,突然感到肚腹一阵绞痛,浑如撕心裂肺,不由得蹲下身子呕吐,呻吟叫苦:“造化低了,为何服用神丹,肚腹竟如此难受?”

淳于复也没想到这砒霜剧毒厉害,就冷眼盯看着他。

司马悌越发叫起疼痛,面上也渗出大粒汗珠,痛苦呻吟起来。

淳于复没有说话,也未有任何表情。他是一个狠人,从小便与死神打过无数交道。对于痛苦,他早已习惯。江湖本是血腥之地,每天都会有死亡之事发生,谁也怜惜不来。强人与强人之间争斗,本无对错可言。枭雄与枭雄之间较量,更是强存弱亡,不须心慈手软。

司马悌看着面前这人目光冷漠,蓦然醒悟过来。他明白自己已是吞服了毒丹,也知道眼前这个摘月道长,根本就是一个智囊杀手,竟会拿准自个的嗜好软肋下手。他凄声急叫来人帮忙,却无一人来此。他手下那群喽啰,原本就是张云涛麾下的旧部,都已被旧主劝阻在了门外。

司马悌跪地呕吐鲜血,悲凉绝望之下,把手指问:“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来害我?”淳于复答复:“蝮蛇。”

司马悌惊问:“蝮蛇,我以前听说过你,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杀我?”淳于复回答:“为了雪莲。”

司马悌点着头说:“我明白了,一定是燕千树派你来杀我的。真没想到我竟然死在了自己义兄的手上。”

淳于复看他几眼,内心复杂起来,面色一片茫然轻叹。堂内突然陷入一片死静之中。

司马悌指问:“那张云涛被你收买了,对不对?”淳于复答复:“他已有害你之心。即便我不杀你,早晚他也要把你谋害。”司马悌哀叹:“那家伙真不是一个好东西,枉我待他如同子嗣,三番两次对他庇护,他却要来害我性命。”

淳于复苦笑着说:“或许我一跨出这个大门,就会被他的伏兵所杀。”司马悌叹一口气:“阁下智勇非凡,我死在了你的手里,也不觉得冤枉。我以为自己归于山林,就能逃脱一切世俗烦恼,想不到最后还是死在了江湖之中。”淳于复问他:“你不认为这一切根源,都是咎由自取?”

司马悌把手指问:“我是咎由自取,那么你呢!你是职业杀手,惯以江湖杀戮为快事,难道你就是正人君子?”淳于复摇头叹气,就上前去扶起他来,坐在交椅上。

司马悌苦笑着说:“或许你也是受人所托,不得已而为之。回顾我这一生,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结果却以这种悲剧了断余生,心里真不是滋味。”

淳于复问:“你有什么遗言,我一定会替你送达。”司马悌说:“我本来还想把你留下,明日与你切磋一番技艺。今夜看来,我是完成不了这个遗愿了。”

淳于复听他这般一说,便起身退到敞地处,让他完成这个心愿。司马悌踉跄起身,举着拳头,往前打来。淳于复也不遮拦,更不躲闪,挺胸硬受了他这一拳,顿时仰翻在地,丝毫不皱眉头。

司马悌已在苟延残喘,维持最后一口硬气。这一拳刚猛异常,雷霆万钧,汇集了他最后一股神力。

淳于复毕竟是以阴谋诡计而取胜,看着他人性命慢慢消逝在自己眼前,联想到自己茫然的人生处境,心中难免有所愧疚。因此让个便宜出来,权当作份偿还。

司马悌一拳得手后,却因用力过大,五脏六腑迅速被剧毒贯透,惨死在了地面。

毕竟淳于复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