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狂风大作的外界丝毫没有影响决议院内的气氛,大厅里,中央高级官员正襟危坐,矜持不苟,八位大臣落坐于正前方,副总统在侍者的搀扶下踩上讲台,宣读事先准备好的演讲稿,内容无非敬告殊玛之类。
由于民众在此事表现的过高关注度,所以这场名为“殊玛昭示”的投票会全程直播。于是,本不想参与此事的黑晓等大臣就不得不出席,端坐着低首恭眉,看似聆听,实则左耳进右耳出,一个个心里明白民众的意见根本不重要,这场投票会的结果早就注定。
本就吸人眼目的白犽因第一位出声留下上命主神而更受关注,他神情如故,透着胜券在握的气势。第二位是千玄,人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她的意见是受白犽影响;第三位是朝神柯,出口支持白犽后就再没有发表过其它建议。
屏幕前后,无数人翘首企盼结果,副总统只觉得这种超乎寻常的强烈目光使自己病情加重,咳嗽一声继续诵读:“殊玛大慈大悲,降大任于斯人,主神奉令承教,雷厉风行不辱使命,但尚未成年,所做所为极难不误入歧途,空有擎天撼地之能,多次虐杀生灵,数日前更险些致十地毁灭,十地虽免遭一劫,然多地生灵涂炭,做为殊玛最忠实的信徒,吾主领必须对此事做出回应,来者可追,为时不晚,诸臣还有何事可议?”
场下各级要员交头接耳,八位大臣不动声色,副总统合上演讲稿,站在侧边的神师翻开厚厚的黑皮烫金封面的经书,尽管年迈,却仍然声音明朗,精神矍铄,比副总统建气太多。
他微微颌首示意,才道:“殊玛有诏,招回主神以做教育,待时机成熟再遣至十地克己奉公,对于人间而言,则以人间的律法作为,将于三日后莉达天使诞辰对主神论罪,处死刑,然此只为标准,具体刑法如何将由人间的大臣决断。”
话落,场中起了不小的躁动,与此同时激动的还有直播屏幕前的人。
小稚果手心全是汗,大气也不敢出盯着屏幕。
伽洵亦是如此,只不过表现得让人看不出来,他耳尖听到动静,回头看伽漓往外走,连忙叫住她:“姐,你去哪里?”
伽漓回头懒懒地说:“当我愚蠢到劫场救人?”停了停,意有所指,“我感受到小幸的脆弱,她也许需要我,去睡觉了。”
“那……姐姐再见。”伽洵蹙额,眉心满是忧愁,神情凝重。
小稚果一头雾水,不懂这是两人间的暗语还是伽漓要真去睡觉,不过那时心思全在直播中,也没多问。
决议院内,神师扫视众人,正要出声宣告投票开始,就听一声清朗的话语。
“且慢——”
白犽抬眸,凛然如斯。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个巍然不动的男人,知道终于切入正题。
白犽不疾不徐地吐言:“主神未满八岁,性格阴晴不定属正常,处死之刑是否太过严重?殊玛降大任,若教育主神之事也要劳烦祂,在下认为是信徒的失职。”
神师思忖一番,答道:“阁下所言不无道理,但主神尊贵,何人能够教育?”
出乎意料,白犽的神色浮现一抹悲怆,没头没尾地喃喃着:“会教育好她……”
他起身走向中台,视线掠过一张张饱含各色的面孔,接收到视线的小疾月眼中闪过厌恶,旋即质疑道:“自主神与上命现身那日起,阁下总说主神是个孩子尚可改变,在我看来,她的做为确实是个令人不悦的孩子,改变的话得免了吧?”
白犽垂眼思索有倾,说道:“对于诸位而言,一年前主神毁灭南境四城的举动是何意义?”
这种事情各级要员没资格也没胆子开口,其余大臣不语,朝神柯便替为应答:“至少证明主神的确性情不定,不过据我所知,这之后因R有可能成为人类而为其主动献身的人,要比死在主神手下的多四倍。”
“不论是被杀还是自裁,于我而言,那件事既是悲痛,也是骄傲。”白犽神情复杂,停顿少许,无视各种惊讶奇怪的目光,说道,“我想请大家见一个人。”
人们正疑惑,听闻脚步声,扭头去看,场中静了一瞬,随即全场哗然。这一刻,震惊的不止他们,还有数不清的场外人。
“蓝姐姐,怎么会……”小稚果不敢置信地自语。
蓝尔莎目光清明,步伐稳健,高傲地抬起下巴,怡然不惧走向中央。
即使有威严的秩序,现场还是喧闹不停,没有人会忘记当初和主神一起出现在演讲台的几名女孩,更不会有人忘记她们全是低等人!
人们不仅气愤一名让他们厌恶的群体的代表人物踏进此地,更因为这名少女是低等人,纵然他们不耻族群互歧的事,但被南境鄙夷的低等人走入圣斯最尊贵的决议院,圣斯又处于何地?!
“请安静。”白犽出声,现场顿时没有声音,可火冒三丈的目光一点也没减少。
禁地之源替无数心存怨气的人询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蓝尔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掷地有声:“我叫蓝尔莎,如你们所见,是主神的私人助理,各位不知道的是,”她有意吊人胃口,环视一圈,目光停在白犽的身上,“我并非低等人,而是半生人,一年前随小姐进入南境时为了方便才这般自称,半生人信奉平等,因此对我来说高等人也好,低等人也罢,都无关紧要。”
这一句句话引来无数迷茫的目光,蓝尔莎有意让他们想上片刻,才说:“家主与小姐之间颇有隔阂,然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值得隐瞒,蓝尔莎不愿家主担上莫须有的骂名,斗胆请命,今日将真相公之于众。”
人们更加迷惑了,听此话上命主神和圣斯大臣白犽是一族的?小稚果想了想,说:“蓝姐姐不是半生人,我很确定。”
“白痴,当然不是,这是白犽的计策!”伽洵心在直播,不耐烦地说,然后又警告他安静点。
场中窃窃私语声不断,祁祁蒙声音温和:“有关主神的真相?愿闻其详。”
蓝尔莎点头:“小姐受殊玛旨意行事、成为上命主神不假,但这是半年前的事,在半年前,比小姐毁灭南境四城还要久,小姐还是家主从未被人知晓的女儿。”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刻,就连只想旁观不想亲身的黑晓都坐直身子,漆黑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了转,似乎已经预想到事情的走向。
小疾月舔了舔唇,看看白犽,又看看蓝尔莎,握紧拳头低声道:“脸还真大。”
没有人不为那句话惊呆,屏幕外的容大气得直结巴:“他他他他他也太不要脸了!什么鬼条件!仗着小孩年纪小就胡作非为?他又几岁?我掘来骨头架子他是不是得叫声爷爷!”
门蒙行嫌弃地拿起手帕擦拭惨遭唾沫攻击的电子板屏幕:“姐姐欸,我新买的,继续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决议院内的各级要员都被惊得不轻,蓝尔莎待他们缓了一缓,续言:“八年前家主与天师订下婚约,实际上两人相识已久,并孕有小姐。当年天师如履薄冰,小姐在母亲身边难保安全,便由家主抚养。
“小姐满月之时,家主敬拜殊玛,殊玛悲天悯人,降卓绝之能予小姐。家主自然是欣喜的,可对尚在襁褓中婴儿来说,这种力量与责任是极度危险的。
“家主重重顾虑下选择封印小姐的能力,待她成年懂人事时再告知,也因此不向外界告知小姐的存在,恐横生枝节。然而小姐年幼,却不懂这么多,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却不能向他人告知,自己在北域不能拥有名号,久而久之,小姐心中就对家主有了芥蒂。
“一次偶然的机会,小姐意外得知自己身上隐藏的秘密,她本就拥有无人企及的能力,打破封印毫不费力。小姐执意离家,并说无论殊玛的嘱托还是家主要做的,她都将完美完成。
“小姐执拗地想证明家主不让世人知晓自己是大错特错,那一夜毁灭南境四城的事更是展示自己的力量,家主有苦难言,只能任她去做。从最初的泗启到如今的灾变,家主了解自己的女儿,始终认为小姐是因幼时经历才造成的偏执性格,她做错了事,但能够挽回,或许此次经历能让小姐痛定思痛,只是神师的刑法太严重。”
话落,现场久久安静,针落可闻。
无人言语,蓝尔莎紧握的手慢慢松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抱歉,大人,即使此举会让上命陷入被重新定义的境地,我也不能因此放弃你。
你的一切假设是自己的死亡,可蓝尔莎没办法向那假设循规蹈矩。
抱歉,大人。
蓝尔莎绝不后悔。
场中的气氛几经变化,已相当微妙,人们已经不再着急发表定义,投票会结束前,一切皆有可能。
祁祁蒙说道:“难怪我看主神时总见到几分天师英姿与阁下眉目,真相竟是如此,阁下做为父亲的担忧与喜悦我或许能够理解,但主神此事影响实在空前,阁下打算如何做?”
在蓝尔莎说话时,白犽呈现着属于父亲心系女儿的担忧,此刻被一问,将表情收拾,眼神示意秘书上前,说道:“孩子做错事,身为长辈很难说出独揽其责的话,上命如今摇摇欲坠,但前身为泗启,居住人口多,不宜因此解散,诸位也可理解是父亲不想让女儿伤心。”
他伸手接过俞晓递来的文件,朗声道:“殊玛任命既已开始,就无停下来的道理。我做为主神的父亲,此后将上命中百分之七十的政权接管,并派专业人员指导,蓝尔莎做为主神助理、上命代表,会在此签订合约。”
蓝尔莎心跳一顿,之前从未说过这些!
她扭头看向华贵矜持的男人,眸色深邃,嘴角微微上扬,一字一顿道:“是的,家主会代替主神完成职责。”
她手指动了动,拿起笔深深地写下名字,这个她最重要之人赋予的第一张身份牌。
俞晓接过签好的协约,而后供给诸位大臣观看。
白犽说道:“主神如今还在昏迷,等她苏醒,我会耐心告知所有,在此之前,主神将留在乌世……”
“家主!”
话被厉声打断,白犽转头,直视印象中弱不禁风的少女,她回以冰冷的眼神,语气透着不善:“小姐为上命投入诸多精力,那里早已是小姐第二个家,蓝尔莎认为小姐在上命休养会更有利,还请家主放手。”
她的周身杀气流转,与往日截然不同,像极了她忠爱的主神,一样疯狂,一样可以不管不顾,她能够做出任何事,没有人会怀疑。
白犽一丝不苟:“我以为她会喜欢以前的家,你这般说,那就接主神回去。”
“谢家主,蓝尔莎已完成使命,告辞。”
话讫,蓝尔莎径直往外走,俞晓想拦住她让再说些什么,触及那狠戾眼神不禁毛骨悚然,他绝对肯定当时若上前,必血溅当场!
这……还是几日前连骨子里都透着温柔的少女吗?
也许是的,只那温柔与旁人无关。
会馆外,提前得到通知的守卫例行盘问后便放行,蓝尔莎步履沉重,气场阴沉,领路的守卫几次忍不住回头看她,见少女幽幽抬眼,四目相对时他顿然汗毛倒竖,赶忙来到房间,打开门就盼着她快点进去。
蓝尔莎第一眼见到的是星缺,眯眼不善地审视这少男,后者视若无睹,如往常沉默。
她大步进入房间,放眼去看,这才发现躺在床上的女孩。
怀幸脸庞毫无血色,嘴唇轻轻瘪着,眉头微蹙,像在做一场可怕却无法醒来的噩梦。
蓝尔莎眸光流转,一步一步走近,目光在她的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停在惨白的容貌上,垂下眼睑,晶莹的泪珠滑落,俯身趴在她瘦弱的身躯,肩膀微颤。
“大人,蓝尔莎带您回家。”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