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是什么鸟在叫,居然这么吵闹?”
日头高起,厅堂里不断吹来热风,所以武士们的火气也随之变得大了些。
真正吵闹到他们的,并不是杜鹃鸟,而是森林中的蝉。
将罪过推给杜鹃鸟,只是他们在表达不满而已。
因为这鸟儿,是於大夫人所喜欢的。
於大夫人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带着桑种和棉花来到三河,大力普及种植技术。
为了给体弱多病的松平广忠补补身体,她去学会了酥的制法,每天都为广忠熬上几块。
曾经,松平广忠也展现出一个男人应有的气概。
只可惜,於大夫人一走,他就再也没有精神过。
直到现在,广忠依然对於大念念不忘。
於大喜欢杜鹃鸟,他就在庭院里养了数十只,有这些钱,完全可以买几只完美的猎鹰。
新娶的几房妻子,哪个都没能得到他的宠爱。
为此,户田家甚至公然反叛,将竹千代送到了织田家去。
织田信长直接嘲讽他是个窝囊废,松平家的家臣自然不敢明说,只是他们的态度可以证明一切。
对现任主君感到失望的他们,一早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竹千代的身上。
竹千代也是广忠之父,松平清康的小名。
在松平清康主宰三河的时候,三河人从来没有受过屈辱。
不论是织田家还是今川家,三河武士都愿意和他们在战场上斗一斗。
“城主大人什么时候能来?”
“现在情势紧迫,正需要他出来做主!”
“恐怕他还躲在自己的暗室里,喝着闷酒!”
“诸位,莫要非议主公。”
酒井雅乐助出面调和,鸟居忠吉却是直接把刀子亮了出来。
“你们是想要死吗?”
鸟居忠吉是松平氏的家臣中,最为年老者。
他曾经也是追随在松平清康身后,攻略尾张的武士。
他德高望重,且一片忠心不容置疑。
每当看到这位武士,他们就会想起三河的光辉过往。
“都给我闭嘴,有什么事等主公来再说。”
于是在场的人们就安静下来,默默地等待着松平广忠的出场。
他们今日里相聚于此,乃是因为今川家忽然发来的一条命令。
本来位于骏府的今川家正在忙着进京的事情,根本无暇经略三河还有尾张。
不知道怎地,今川治部大辅就在大发一通脾气之后,要求三河人准备出兵攻打尾张。
据探子说,似乎是太原雪斋和尚把他叫到寺庙里臭骂了一顿。
能够让道行高深的雪斋和尚生气,想来是今川义元也做了什么昏头事。
几年前,碍于今川义元的淫威,松平广忠不得不把於大休掉,送回老家去。
现在他们又不得不对织田家动手。
这让三河的老臣们唏嘘不已。
三河早就不是以前的三河了,现在他们夹在尾张和今川两股强大势力中间,进退两难。
“咳,咳,我来了。大家久等了。”
被人搀扶着来到议事厅里的松平广忠满脸都是不健康的潮红。
饮酒加上不规律的作息,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即将不久于世的样子。
首先说话的是阿部大藏,这也是一个松平老臣,是松平派的柱石之一。
“大人,请务必回绝今川家的命令。”
“我们之前和尾张打得那几仗让三河元气大损,现在不是和织田家死拼的时候。”
松平广忠想要表示赞同,只是他一点头,立刻就弯着腰咳嗽起来。
这让场中的不少人直接扭过头去,他们实在不想看到君主的这幅丑态。
真是虎父犬子!
“要我说,不如干脆就联合织田。”
出声的是松平广忠的叔父,松平藏人信孝。
三河无能,家臣们也就分成了三派:今川派、织田派、松平派。
松平藏人信孝就是织田派的代表。
好笑的是,户田家原来是今川派的人,户田康光也经常学着今川义元黑齿敷面。
后来今川小败,女儿又不得主公宠幸,户田家立刻就倒向了织田派。
至于为什么不做松平派?松平派的人看到这个优柔寡断的城主都会万分痛心!
“联合织田之后呢,继续当织田家的走狗吗?”
“织田信秀野心比今川治部大辅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无法无天的儿子。”
“倘若是织田信行继承家督,我们或许还能和织田家交好。如果是织田信长呢?他可以吗?恐怕他会趁着我们虚弱直接杀过来吧?”
“的确,他是一个为了利益什么都敢做的人。”
“嘿嘿,织田家让信行继承家督,那才是真的完咯,就像……”
“再多嘴我就要砍下你的脑袋!”
三河的武士就这么当着主公的面,开始讨论应该向谁效忠,根本没把居于堂上的松平广忠当回事。
“不能投靠织田。”说完之后,松平广忠就又开始剧烈咳嗽。
“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不要意气用事。”
这里的意气用事,是指於大夫人改嫁到了尾张的事。
与织田交好,以后客商来往的时候,肯定会带来有关那位美人的消息。
已经有人在底下开始偷偷坏笑,打算看城主如何回应。
“这不是意气用事,而是为了三河的未来考虑。”
“那竹千代又该怎么办?我绝不能允许少主有丝毫损伤!”
这次出声的,是松平派的人。
松平广忠羸弱不堪,不知哪天就会突然撒手,万一幼主再死在尾张,那三河立刻就会四分五裂。
这些想要贯彻忠义的武者,早就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到了只有四岁的小孩身上。
假使竹千代死了,松平一派也就没有了维系的必要。
“何必管他?”
“您说什么?”
“我说何必管他!一个孩子罢了,死了也就死了!”
对松平广忠十分熟悉的他们一时间竟呆愣在了原地,整个议事厅中只能听到森林中传来的蝉鸣。
“好!说得好!”
“一个孩子,死了就死了!我们三河的土地不能有失!”
难得从这个宛如女人的城主身上,看到一丝霸主的影子。
“可现在攻入尾张,实在是太过被动,我们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让我去和今川治部大辅交谈,我可以拖个半年。”
“太好了,那就拜托您了!”
无论是哪一派,都不希望此时挑起对织田的战争。
内政终了,前来议事的武士们大多已经退下,满头白发的阿部大藏留了下来。
“请您务必保养好身体,千万不要走在我的前面。”
这种古怪的祝福,实在是罕见,但是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靠着虎狼之药才能支撑下来的松平广忠已经开始在呕血。
自从收到於大的来信之后,他的身体急转直下,一天不如一天。
让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的人来保护三河,所有人心里都没有一丝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