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骂

李碁宇没死,但跟死了差不多。

他瞪着眼睛望着房顶,眼神空洞,仿佛两颗蒙了尘埃的玻璃球。他的皮肤晦暗无光,脸颊凹陷,胡子有如枯黄的野草。

那个咬文嚼字的医师让人厌烦,调配的药膏却让李碁宇肚子的愈合了。但他一直这么躺着,吃喝拉撒全由巴巴图处理。

“已经三天了,李大爷,您能不能亲自去方便?”巴巴图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握着尿壶。“你真是个奇葩,全身都在缩水,唯独它却越来越大……哎呦呦,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滋了我一手。好吧,看在你那天玩命似的救我,我原谅你了。不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再不好起来,我可真不管你了!”

最后一句话,巴巴图已经不记得说过多少遍了。

“他还是半死不活的?”阴箫看见巴巴图手中的尿壶,蹙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老大,两天后就是‘丰收节’,要是他还没好起来,就不能出战,你怎么向许大人交待?许大人以你‘不守诺言’为由,不让你离开,你打算怎么办?”

阴箫苦笑,沉默下来,过了好大一会儿后,他无力地说:“能怎么办?像我们这些人,面对‘大人物’的命令,有选择的余地吗?”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巫先生的身影,心情更加沉重了。

啪——,哗啦啦——,巴巴图抡起尿壶摔在地上,碎片乱飞,尿液四溅。

“李碁宇,你这个王八蛋!”他双手抓住李碁宇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但你必须马上振作起来!”

“你为了救我,奋不顾身地冲出来,孤身一人力战十几个格拉迪特,差点死在艾伯特的手里。我巴巴图是个粗人,在许多人眼里是傻子,是白痴,却知道‘报恩’二字!”

“说句心里话,我嫌你的屎尿臭,但我绝无半点怨言,因为你救了我的命,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可是,你不应该牵累阴老大!你杀死艾伯特,杀了许大人的‘头牌’,为什么还能活着?”

“多亏阴老大在许大人面前替你美言,说尽好话,许大人才网开一面,让你活下来,却有一个附加条件——在‘丰收节’为许地的百姓表演!要是你不能出现在‘丰收节’上,许大人肯定重重惩罚阴老大,搞不好还会要他的命!”

巴巴图言过其实。阴箫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挠了挠鼻子尖,却未解释,红着脸欣赏巴巴图的“演技”。他的心里燃起希望的小火苗,盼望着它快快成为燎原之势。

“你这个混蛋!如果你拿我巴巴图当兄弟,就像那天你舍生忘死地救我,你就赶快好起来,哪怕正常一天也行!”说到激动处,他用力摇晃李碁宇的肩膀。

小火苗熄灭了。阴箫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抓住巴巴图的手臂,制止他。“归根到底,是我疏忽大意了,不怪他。我们出去,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房门关上的瞬间,李碁宇的眼睛眨了一下。

傍晚时分,巴巴图进来给李碁宇送食物,顺便看看他有没有生理需求。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喂李碁宇吃了晚饭。或许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他没有发觉陶碗中的饭食比前几天少了一些。

临睡前,他又询问李碁宇要不要方便。无声的回答后,他帮助李碁宇小解,然后躺在墙边的毯子上,眨眼间,鼾声大作。李碁宇一直睁着眼睛,隐隐闪着晶莹的光泽。

第四天,和前几天差不多。吃喝拉撒,活死人一般。阴箫来过一次,心中的希望之火彻底湮灭了。巴巴图也不再骂李碁宇。他们二人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像许多时候一样。

晚上,巴巴图甚至懒得问李碁宇,径自去解他的缠腰布。“别闹,松手,尿完我好睡……”他愣住了,眼球缓缓地下移。“啊——,”沙哑的尖叫穿透门墙,刺破沉寂的黑夜。

砰——,哐当!“发生什么了?”阴箫一脚踹掉一扇门,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咳—咳——,松开我,我快被你压死了,咳——”

巴巴图从李碁宇的身上爬起来,脸上闪着泪光。他擦去眼中的泪水,想哭又想笑,想笑又想哭,真正的“哭笑不得”。

“阴老大,谢谢。”

李碁宇的嗓音喑哑低沉,但在阴箫耳中却是天地间最优美动听的声音。他咧嘴笑了,又闭上嘴,沉下脸来。“你,醒了?”

“你就别装了,老大!”巴巴图直接戳穿阴箫的把戏,一点面子都不给。

“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阴箫呵斥巴巴图,眼中却闪着卸下重担的光。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瘦得皮包骨头的李碁宇,心中升起一丝怜悯,暗暗做了个决定。“你好好休养几天,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巴巴图,我尽可能地满足你。”

“几天?丰收节……”

“就你话多!我自有……”

“我可以参加‘丰收节’,正好藉此还你的人情。”李碁宇的眼睛爬满蜘蛛网似的血丝,透着深深的疲倦,眼神却坚定而坚决。

阴箫凝视李碁宇的眼睛,有些恍惚。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了一个仅仅认识几天的巴巴图,置生死不顾,以身犯险。为了一个屡屡折磨他的头领,他强行从死境中缓过来,还要出战“丰收节”。他对待敌人“稳准狠”,却留有余地。对待有恩于他的人舍生忘死,必报其恩情。

阴箫自认为做不到如此泾渭分明,也不认为别人能做到。

生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威胁,游走于生死边缘,怎么可能不疑虑重重,不对任何人皆抱有戒备之心?又怎么可能胸襟坦荡,豪爽仗义?

这两种必然矛盾的性格却完美地融合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阴箫不禁怀疑自己在做梦。

“老大,‘丰收节’又不是‘狩猎节’,格拉迪特不用生死相向,只需表演助兴的战舞,我相信他完全没问题。对不对,李碁宇?”巴巴图冲李碁宇挤了挤眼睛,暗示他点头同意。

“我不会表演战舞。”

“这个简单,我巴巴图包教包会!”巴巴图信心十足地拍着胸口。

“我没问题了。阴老大,你还有疑虑吗?”李碁宇冲阴箫露出纯净澄澈的微笑。

阴箫被迷住了。时间仿佛过去一年,又好像只过去一秒,他的手落在李碁宇的肩膀上。“我为之前的做法向你表达歉意,对不起。”他舔了舔嘴唇,手上加了点劲。“谢谢你,将来有用到我的地方,我绝无推辞!”

“我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喂,李碁宇,老大跟你客套呢,你还当真了。要不是看在你伤病初愈,看我不赏你一个大耳刮子!”

“你说。”

“帮我准备一盆水,我想洗个热水澡。”

“好,我这就带你去。”阴箫扶着李碁宇站起来,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岂有此理,你们把我当空气吗?喂,等等我!哎呦——”

巴巴图跑得太快了,被门槛绊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