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碁宇睁开眼睛,又闭上,虹膜暂时还不能适应亮光。
但身体却可以感知,虽然各个关节都很僵硬,好像生锈的铰链。
因为眼睛的缘故,他此时还不能确定一些细节。不过,他确信自己正躺在“鲲鹏号”的金属地板上。
叮叮当当的声音仍在,轰隆隆的巨响犹存。
李碁宇不清楚这些声音的来源,唯一确定的是它们来自左侧船舷。准确地说,距离左侧船舷大概一百米的方位。
心头萦绕着万千疑窦,当务之急却是恢复视力,自由行动。“鲲鹏号”给李碁宇无比的信心,只要能够启动“大商”引擎,他将无所畏惧!
他一边转动眼球,一边活动四肢,舒展身体。由于丧失时间概念,他并不知道他“昏厥”了多久,但僵硬的肌肉和关节告诉他绝非一两年。
关于这一点,他没有什么好疑惑的。
距离——无论是几亿光年,还是几百亿光年——对“鲲鹏号”来说,都没有本质的区别,但这不是他不装备生命保持系统的理由。
同以光速和亚光速进行太空探索的宇宙舰船一样,“鲲鹏号”装备了地球上最先进的冷冻休眠系统。不同的是,该系统不是由单个的休眠仓组成,是一个统一的整体。
换句话说,冷冻休眠系统遍布“鲲鹏号”的各个角落,随时可以让各个系统的工作人员和战士进入休眠状态。
当然了,也可以让特定地方的人进入休眠,例如住在某个房间的夫妻。
根据第四个记忆碎片,应急生命救援指示灯亮了,说明冷冻休眠系统随即启动,李碁宇由此进入深沉的休眠。
在休眠状态下,思维意识近乎停滞,我为什么能够随意地思考?一个问号在他的心尖跳跃,但已无关轻重。
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强烈的求生欲加速身体机能快速运转。心脏,肺叶,大动脉,五官,四肢,血液……所有器官,每个细胞好像被加入充足煤炭的蒸汽机,发出“嗷呜嗷呜”的轰鸣,马力全开。
五分钟之后,李碁宇试着坐起来。他双手按住冰凉的合金地板,撑起上半身。他深深地呼吸几次,将百分之八十的力量汇聚到下肢,然后猛地站起来。
砰——
还挺疼!他暗骂一句,不但没有因失败以及疼痛而沮丧,反而十分高兴和愉悦。如果再年轻个五岁,他认为他绝对会打一个响亮的口哨,放声尖叫。
他弯下腰,双手揉搓小腿和大腿,按摩踝关节和膝关节。温热的感觉带给他惬意的感受,也带给他极大的信心。
三分钟后,他再次尝试。他一直是个自信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制造出“大商”引擎这么伟大的机器。他成功地站起来。
眼睛仍不能睁开,但他对“鲲鹏号”的舰桥实在是太熟悉了。凭着记忆和上万次行走在舰桥上形成的感觉,他毫无阻碍地来到存放药品的冷冻柜前。
受益于科学技术,由微型核反应堆提供动力的药品冷冻柜独立于“鲲鹏号”的核心反应堆。实际上,这种设计随处可见。原因和目的,显而易见。
冷冻柜高1.8米,宽0.9米,由81个收纳盒组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依次编号。李碁宇抽出第37个收纳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圆筒形的医疗设备和一瓶药剂。
他先用医疗设备按摩眼睑,然后眼睛睁开一条隙缝,滴入两滴药剂,轻轻地转动眼球。30秒钟之后,他睁开眼睛,咧嘴笑了。
四肢仍不够灵活,但他已顾不上了。好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他迫不及待地跑起来,直奔控制台。途中,他仿佛一个被透明丝线牵扯的木偶,左摇右摆,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摔倒,但每次都站住了。
双手握住控制台的边缘,他听到心脏“咚咚”乱跳,有如一面催促三军进攻的战鼓。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只有意识,没有感知的状态形成的戏谑作祟,他的脑海中蹦出一句经典台词。
他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吞下一口唾液湿润发紧的嗓子,大大地吸可一口气,伸出右手按下去。“小宝贝儿,我来了!”他每次都会被这句话逗乐,这次却没能笑起来。
控制台没有反应,虚拟显示屏没有浮现在半空中!
核心反应堆停止运转了?并非不存在这种可能。倘若被这种问题难倒,李碁宇就不配做星际探索局的首席工程师,更不配做“鲲鹏号”的首任舰长了!
在未知的环境中启动“大商”引擎存在一定的风险,但只要不创造高维空间,风险便是可控的。
李碁宇按下红色的半球体按钮,启动“大商”,将能量转移到核心反应堆并激活它。
不可能?!
“大商”引擎没能成功启动!
这个时候,他的额头上渗出两三滴豆大的汗珠,不是因为外面响个不停的“叮当”声,而是因为紧张,因为担忧。
“大商”是他一手设计和制造的,“鲲鹏号”是在他的主持下建成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就像他的孩子——虽然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孩子,因为他还没有老婆。
他们不能运转,对他来说就像孩子生病了。试问,孩子生病,做家长的,哪个不紧张,哪个不担忧?
仅仅担忧和紧张并不能够让孩子们恢复健康,有病得治。
还有一种办法——也是最基本的办法,万无一失的办法——激活核心反应堆,穿上防辐射防护服,进到核反应堆总控室,按下激活按钮。
除非“鲲鹏号”的量子力场防护罩和厚厚的合金保护装甲都被击穿,而且正好击中核心反应堆,这个办法绝不会失效。
他走进存放武器、太空服和防护服的储物间中,穿上和紧身衣相差无几的防护服,戴上类似面罩的头盔。犹豫了一下,他拿起一个腕式激光枪,扣在手腕上。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在一只脚迈出舰桥的瞬间,好像受到某种召唤似的,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子,环视舰桥,仿佛与一位老友道别似的。
我什么时候变得神神叨叨,多愁善感了?他摇了摇头,想自嘲地笑笑,却没做到。
舰桥的金属门在他的身后闭合,他乘坐电梯下降到“鲲鹏号”的中层,沿着自动走廊奔跑。跑到船舱中部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声音消失了。他竖起耳朵倾听,不禁蹙起眉头。
智慧生命?“鲲鹏号”果真穿梭到其他星球?
想到这一点,他不免懊悔和自责。如果我一开始就想到用“鲲鹏号”的主炮而不是“守卫者”太空站的伽马射线加农炮射击那颗行星,50亿条鲜活的人类又岂会灰飞烟灭?
他的心在滴血,脑袋跟着剧烈地疼痛起来。他陷入迷惘、迷失的诡雾中,直到“哗啦”一声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喧嚷声仍然模糊,却越来越清晰。
或许独自一个人太久,他做了一个充满风险的决定。
左侧的一扇舱门打开了,李碁宇看到一条黑咕隆咚的隧道,隧道的尽头好像一颗遥远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