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悬河 2

黑夜,最能给人安全感的黑夜,亦是最危机四伏的黑夜。

林子里。

“芾野,今天,你怎么着也跑不掉了!”

“哼,就凭你们?”

“再加上我,你觉得如何?”

万狸妖王在黑夜中突现。芾野的叛逃已经成为他们万狸一族的耻辱,即使如今妖族没落,这个曾经的叛徒也必须除去。这么些年对他的追捕无果,这小子还是有些能耐的,今日她就亲自出马,斩草除根。

芾野手掌微屈,交叉于胸前,凝聚全身的妖力,飞身向众妖而去。

“哼,不自量力。”

小妖们与芾野缠打,看这情形,似乎芾野一个人,也尚能应付。

“噗!”万狸妖王趁芾野缠打之际,瞬间闪现于芾野面前,全力一掌而出,芾野的身体受此一震,口吐鲜血,高高飞起,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他张开嘴,极力地索取着空气,身体躺在泥土上,沉重不堪。

“走。”万狸妖王看了看地上艰难呼吸的芾野,心知这一击,芾野必定是有来无回了。

芾野摸索着拿起怀中的红色玉佩,缓缓地举向嘴边,喊道:“芾野,哥哥,芾野哥哥。”

手再也承受不了轻微的重量,砸向地面。

林子中,躺在地上的少年,身形忽然变小,面若死灰,左眼下方的黑痣在苍白的脸上愈发明显。

哐当,写着妖粉的瓶子掉落一旁。

正在喝酒的芾野察觉到身上的玉佩有异,急忙将其掏出。黑色玉佩传来了宁真虚弱的声音。他慌忙搜寻着红色玉佩发出的微弱感应,终于找到了倒在林子中的宁真。

“宁真,你怎么?”他扶起宁真奄奄一息的身体,惊愕地问道。

“芾野哥哥,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追杀了。”宁真虚弱地说着。

看着躺在地上,穿着与芾野一般无二的宁真,芾野睁大了双眼,身体略微颤抖。

狂风吹起,将树上仅剩的树叶卷了下来。树叶与狂风不停地缠斗,却毫无还击之力,最终在狂风的席卷下,被撕成碎片。

宁真看着芾野,忍着疼痛说道:“芾野哥哥,其实,我一直都,活的很辛苦,无论我如何努力,似乎都看不到希望。”

“但是,你给了我希望。”

“你,与其他人不同。”

宁镇勉强地牵起嘴角笑着说着:“我,很惭愧。”

“虽然家人都,对我很好,但是,我始终觉得,内心十分,的空虚。直到,我遇上你之后,我想更好的,保护我自己,保护你。我觉得,人生好像有了意义,不那么,空虚了。”

宁真的眼睛闪动着微弱的光芒,眼皮沉重地撑着。

“你,你千万不要自责。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存了,好多好多的,银两,给了家里,他们这辈子,已经,可以无忧了。”

芾野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内心波涛汹涌,他控制住自己不哭出来。宁真,一直是他想守护的人啊,现在却变成了他来保护自己。

”芾野哥哥,请你记住,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有我,有我陪着你呢。“宁真的气息越来越弱。

芾野听见这句话,瞬间眼泪决堤,说道:“宁真,不要再说了,快,我帮你疗伤!”

他扶着宁真坐起身,将他虚弱的双手搭在自己的手上,将他毕生修炼所得的全部妖力,都灌输给了宁真。宁真的身体接收到强大的妖力,突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下一刻却重重地往后倒去。

“宁真!”他接住宁真,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不知所措。

其实,在他化身为乞丐的时候,他消沉得几乎想放弃自己。但是,宁真的出现给了他温暖,他也不知为何,竟然振作了起来。应该是宁真,给他带来了希望,带来了人生的意义。

“不要再给他灌输妖力了。现在的他,是承受不住的。”林子中走来一位沧桑老人,树枝藤蔓缠住了他,使得他行动缓慢。

芾野看着老人,不发一言。

“想不到这孩子让我教他妖力,竟然是要自寻死路。”

“他?”

“是啊,我有缘与这孩子结识。”

“他烧得一手好菜,我嘴馋不过,让他得空便来做与我吃。作为交换,我教他妖力。”老人摸着胡须,慈祥地说着。

芾野看向宁真,傻宁真,在茶楼我与他们打斗的时候,你便发现蹊跷了吧。

压抑了许久的悲伤与痛苦一下子爆发,芾野歇斯底里地哭喊道:”宁真,宁真你给我回来,宁真!”空荡的声音回响在无人的林子里,惊起了一群鸟兽,四散飞去,却再也带不回少年白净的笑容。

长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男孩看着眼前的芾野,怯生生地说道:“我,我叫宁真。”

芾野没想到他跑过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介绍自己,他笑了笑,说道:“我叫芾野。”

宁真,如若我不曾认识你,不曾进入你的生命,你是不是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芾野紧紧地抱着宁真冰冷的躯体,撕心裂肺地哭着,老人叹了口气,消失在黑夜中。

“他替你骗过了万狸族,你可以不用再东躲西藏,怎么你却...?”机灵看着芾野虚空的灵体,问道。

芾野看了看机灵,说道:“他对我,如同知己。我对他,亦如是。”

“宁真死了之后,他的家人找了他许久,母亲更是思念成疾,卧床不起。”

“我不忍心将宁真的死告诉他们,我不知他们是否承受得住这个打击。于是我将他的遗体放在了水晶棺木中,施法保存,携带在身上,化身成为宁真,来到他的家中,照顾他的家人。”

“真儿,来,你多吃一点。这几日你上哪儿去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们都很担心你。”妇人咳嗽着说道。

“娘,我不是去学武艺了嘛?师傅领我去秘训了,他要将所有的武艺都传予我,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您说。”宁真摸了摸手腕,说道。

“您身体不好,往后不要这么操劳了。”

“诶,知道了,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妇人欣慰地说道。

“长年设法隐藏妖气,维持着宁真的模样,使我内损十分严重,因此,我的身体消耗得比一般人更快,我意识到,我不能再照顾他们多长时间了。”芾野的声音带着些许悲伤,说着。

“于是,我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了。没多久,我便支撑不住,妖力散尽,魂归天地。”

他转过身,面向机灵与一楠。

“我想,是时候告诉他们,宁真已经死了。”

芾野顿了顿,低声说道:“也许,得知真相,他们会很伤心,很痛苦,但是,或许宁真也不希望他的家人抱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希望,直到最后一刻,带着遗憾离去。”

机灵接过话,说道:“你希望,我们帮你把宁真的尸体送回竹山县?”

“嗯,待宁真的尸体好好下葬之后,我便与你二人一同归来,告知你们如何通过悬河。”

天神给予一楠的时间只有一百天,已经过了一半,眼下尚未到达藤銮宫,时间很紧张。步行去竹山县会耗费大量的时间,不妥。

“好,我们帮你。”

“你扶着我,心中想着竹山县的模样。”机灵对芾野说道。

“好。”芾野点点头。

“一楠,你抓紧我,闭上眼睛。”机灵将一楠拉过来,轻声对她说道。

一楠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没多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竹山县。

“可以睁开眼睛啦。”听见机灵的声音,一楠睁开了眼睛。

机灵对她说道:“一楠,我与芾野去就行了。你在这家客栈找个房间休息一下,这几日连夜赶路,昨日,也没怎么睡着吧?”

“嗯...好吧。”一楠没有否认,昨日确实,睁眼了一个晚上。带着个凡人之躯,怕也是会拖慢他们。

“有什么事,记得,拍拍我的脑袋。”机灵指了指小木神象,眨了眨眼,说道。

“好,知道了。”一楠笑着说。

“芾野,走吧。”

机灵与芾野很快便消失在人海中,来到了宁真的家。虽然宁真给其家人留下了许多钱财,但他们的生活一直都很清淡。

“老婆子,你歇一会儿把。”院子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别老嚷嚷着让我歇歇,我刚才已经歇过了。”一妇人发着小脾气说道。

“呵呵呵,好好好。”男人笑着说着。

机灵推门进去。芾野却始终徘徊在门口,不敢走近。不知知道了真相的二老,是否会责怪自己。但其实,不管他进不进去,二老都是看不见他的。

“水晶棺木给我吧。”机灵拿了水晶棺木往院子里走去。

芾野望着机灵往院子里走去,他的心忐忑不已,这样做是对的吗?他不禁问自己。不久后,院子里传来了二老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低下头消沉了下去。

“大侠,你说,芾野在这里是吗?”爹娘缓慢地走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问道。

“是的,就在你面前。”机灵说道。

妇人擦了擦眼泪,上前两步,对着空气抱了抱,说道:“好孩子,你不要自责,我们不怪你。若当初不是你的两个金元宝,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

“宁真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虽然他为了我们努力的活着,但我知道,他一直都不开心。若这么做是他的心愿,那,我们会理解的。宁真定然也不希望看见你责怪自己。”

男人声音沙哑着说道:“其实,当你来到我们家时,我就发现了你,不是宁真。”

芾野听着二老说的话,眼泪早已流了下来。

“宁真在家中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但是你却能陪着我们二老天南地北地说个不停。”

“宁真爱吃菜,不爱吃肉。你却爱吃肉,不爱吃菜。”

“宁真说过,他师傅芾野的手腕上有旧疾,会时常发作抽痛。我注意到你经常摸着手腕,宁真却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你代替他来到了我们身边,我们就猜到了,宁真可能是出事了。但我们一直都在欺骗自己,希望这个在我们身边的孩子就是宁真。”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男人抹着眼泪说道。

“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们二老的照顾。”说着妇人就要弯下腰来。芾野赶紧上前去扶,却扑了个空。

机灵接过,扶起妇人。随即他收起双手,在胸前凝神,对着芾野施法,说道:“芾野,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

“他们能...?”芾野问道。

机灵点点头。

“你就是芾野?”妇人看着眼前的人,说道。

芾野两步上前,抱住了他们,痛哭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宁真才会...我对不起你们。”

屋外,三人抱作一团,诉说着压在内心许久的话语。

一楠来到客栈,要了间厢房便沉沉地睡去。期间,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说话,但脑袋昏昏沉沉,怎么也醒不过来。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了。她收拾行囊,来到楼下,见机灵与芾野坐于桌前,谈论着什么。

“你醒啦?”机灵招呼道。

一楠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好像睡了很久。”

“哈哈哈哈,可不是嘛,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机灵笑道。

“不过也好,我们,趁此机会,也好好地玩了一下。”机灵看着芾野说道。

一旁的芾野摇了摇头,微笑着,没有说话。

“我是说,趁此机会,我们也好好地休息了一下,呵呵呵。”机灵假意咳嗽了两声,说道。

三人回到妖界悬河处,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流,驻足不前。

“你们跟我来。”芾野招呼二人过来。

“悬崖?”机灵道。

“嗯,此处便是生机。”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从这里跳下去?”一楠不敢相信地问道。

芾野点点头,说道:“相信我。我是妖界中人,而且,曾经为了躲避万狸族的追杀东躲西藏,这儿的玄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机灵望着芾野,思索了片刻,说道:“好,我们相信你。”

随即向芾野点了点头,抱着一楠,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一楠来不及准备,便随着机灵坠入了悬崖,慌忙之中两只手无处安放,在空中乱扑乱抓。混乱中,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抓住了她乱扑的手,将其握在胸前。

只听见额头上方传来机灵的声音:“抓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