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杨明珠
  • 2066字
  • 2022-07-02 19:52:55

正是用钱紧张的时候,父亲却别有用心地和母亲说起了甜言蜜语,他打算让母亲盘掉让我们赖以生存的店铺,去拯救他从未实现过的宏伟蓝图。

善良的母亲最终被她一度觉得没有脑子的丈夫说服,第二天就将到手的钱交到了父亲手里,从此母亲又不得不抱着渺茫的希望,数着为数不多的钱过着一眼就望到头的穷酸日子。

她说,人总要为某个目标坚持,那就是信仰。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又是一个中秋节,我刚下站台,附近诊所的席阿姨一眼瞥见了我,像是有意在等我,慌慌张张小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哎哟,皖怡,你可回来了,你妈低血糖犯了,还好被我看见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席阿姨脸上焦急的表情就像一朵凋零的月季,我能感觉到我见到她时出于礼貌的微笑唰地一下惨白到表情僵硬,我拔腿跑进诊所,在以帷幕为隔断的床铺之间找来找去。

“你这孩子,怎么比兔子跑得还快,也不听阿姨把话说完,你妈喝了葡萄糖已经回去了。”席阿姨上气不接下气,一手叉腰一手递过来母亲落下的手机。

母亲说我性格像男孩,做事风风火火,毛毛躁躁,听话只听半截,我第一次意识到这是我的一个致命缺点。

回到家,母亲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她回头看我时,脸上的笑容如同雪山上的白莲,没有一点血色。

茶几上是各种零食水果,饭桌上已经摆好几样硬菜,不知这一顿是母亲要省吃俭用多久才积攒下来的。我怕她太辛苦,在她对我嘘寒问暖时拉着她一起坐下,“妈,不就过个中秋节嘛,不用这么隆重。”

母亲笑着说:“干嘛不隆重?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哪一天是个节,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节日,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能一家人团聚,所以每个节日都应该有仪式感。”

父亲发来视频,邀我们一起啃他精心挑选的月饼,于是三个人一起对着屏幕算是佳节团聚了。他指着一桌子饭菜堆起得意春风,“幺儿,多吃点,把你爹的那份也吃了,这样我才不亏。”

后来,我才懂得了父亲常常说的“活在当下”的意义,每个与家人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弥足珍贵。

那之后,儿女心重的母亲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父亲的工地打小工。由此可见,家里的日子已经难过到她再也不能守在她幺儿的身旁了。

纵然辛苦,母亲依然会在周末来回奔波,只为能为我做上一餐可口的饭菜。她说,当妈的没什么本事,能做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她儿能感到幸福。

日渐多的上学开支和利息越积越高的外债并未使一起努力的日子欣欣向荣,上天也未曾放弃对母亲钢铁般的锤炼。

那天母亲从四米高的高架上一脚踏空,索性没有落在菱角分明的建材上,而是落在缝隙之间侥幸逃过死亡。面部朝下的母亲瞬间失去意识,左腿粉碎性骨折,颧骨高耸,右眼睑下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父亲当场吓傻。

母亲被送去医院后,他没有去找老板讨要说法,反而勤勤恳恳地继续干着要命的苦力。

母亲醒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怕落下残疾,又想着后续还有大笔医药费无力承担,再是想着我再过两年还要考大学,所有的一切都和钱有关,她不怕没有钱,就怕没了挣钱的能力。

母亲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找到傻不拉几的父亲,然后找到老板办公室,没说几句就被父亲拉了出来,“做人不能贪心,赔了医药费,给点补偿已经可以了,你还闹啥?”

母亲委屈的眼泪像决堤的海,那恐怕是她第一次如此撕心绝望,“我的命就那么贱吗?不仅毁了容,摔断了腿,眼睛也出了问题,区区四万块就解决了?换做是你每天承受身心之痛,你能接受?我贪心?四万块钱能做个啥?老板只管眼前,后续的医疗费呢?误工费呢?如果能让我恢复到和从前一样,我断不会问他多要一个钱。”

这件事一直瞒了我很久,一连几个星期都不见母亲回家,她谎称她忙不过来,打视频也只开语音,说不方便。我是她的小棉袄,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异常,于是悄悄买了车票,一路问到工地上,在极度简陋的工人宿舍找到了正给父亲搓洗衣服的母亲。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佝偻的背影,腿上还打着石膏,瞬间破防,我颤抖着呜呜咽咽,母亲依然忙着手里的活,丝毫没有发现突然出现的我。

等她拧好衣服回头看见我时,触电般怔住,像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般到处找着地缝躲避,可是仅仅几个平方的宿舍令她无处可逃。

她只好硬着头皮迎向我,脸上舒展着残花落叶般的尬笑,“幺儿,你怎么来了?吃了饭没?”

我扑过去,紧紧抱住她,放纵体内的水分涌出泪腺,“妈,你这是咋了?我就知道出事了,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才不信,只看那举步维艰的石膏腿就知道有多严重,脸上那道划痕还隐隐留有血痂,整个脸都在走形。

在我强硬的态度下,母亲终于说出了实情。我恨恨地咬着牙关,“走,找老板去,一定要他给个公正合理的说法,这是工伤,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就完了,这是大事,天大的事,我必须得有个完整的母亲,必须让老板还我一个完好如初的母亲。”

我兴冲冲地找到老板办公室,老板不在,我就等啊等,等到第二天下午也没见个人影。

为了不耽误学习,我在母亲和父亲好说歹说的规劝下回到了学校。临走时嘱咐父亲,“人是要面子,但不是什么时候都要讲情面,该争的利益不争,就永远做个卖苦力的底层,即使是底层也要活得有尊严,有骨气。”

父亲心领神会,笑着接受教育,一个收腿敬礼,向我保证绝不让母亲吃了眼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