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库利金、鲍里斯、库德里亚什和沙普金。


库利金 先生,您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也弄不明白。您居然心甘情愿地住在他家,挨骂受气。

鲍里斯 哪里是心甘情愿呀,库利金!没法子。

库利金 请问,怎么会没法子呢,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们讲讲吧。

鲍里斯 怎么不可以?你们知道我的祖母安菲萨·米哈伊洛夫娜吗?

库利金 嗯,怎么不知道!

库德里亚什 怎么不知道!

鲍里斯 因为家父娶了一位大家闺秀,她就不喜欢他。因此,家父和家母只得住在莫斯科。家母常常说,她跟我们家的亲戚在一起待不上三天,她觉得太野蛮了。

库利金 可不是野蛮!还用说吗!非得忍气吞声才行,先生。

鲍里斯 在莫斯科,家父和家母让我们受到良好的教育,为了我们,他们不惜一切。他们把我送进商业学校,把妹妹送进贵族女子中学,可是他们俩忽然得霍乱病死了;于是我和妹妹就成了孤儿。后来我们听说,祖母也在这里去世了,并且留下遗嘱,让叔叔等我们成年之后,把我们应得的一份遗产分给我们,不过有一个条件。

库利金 什么条件呢,先生?

鲍里斯 如果我们对他孝顺的话。

库利金 这就是说,先生,你们永远见不到你们那份遗产了。

鲍里斯 不,还不仅如此,库利金!他先是挖苦我们,变着法儿骂我们,想怎么骂就怎么骂,而结果是什么也不给,或者给一星半点。还说什么这是他大发慈悲,本来连这一点儿也不应当给。

库德里亚什 这是咱们这儿商人们的一贯作风。再说,就算您孝顺他,难道谁能阻拦他说您对他不孝顺吗?

鲍里斯 可不是嘛。就是眼下,有时候他还常说:“我有自己的儿女,我干吗要把钱送给旁人?这样,我岂不是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吗!”

库利金 这么说,先生,您的事情不妙啊。

鲍里斯 要是我一个人,还没什么!我可以抛弃一切,一走了之。可是我可怜我的妹妹。他本来一再写信让她来,可是家母的亲戚不放,来信说她病了。她要是真的来了,她在这儿要过什么日子啊,想起来都觉得可怕。

库德里亚什 那还用说。他们难道懂得应该怎么待人吗?

库利金 您在他家到底怎么样?先生,地位如何?

鲍里斯 毫无地位可言。他说:“你住在我家,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至于工钱嘛,给多少算多少。”这就是说,等一年过去以后,随他高兴,随便给我结个账就完了。

库德里亚什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我们这帮当伙计的谁也不敢提工钱的事,不然的话,他非把你骂个狗血喷头不可。他说:“你凭什么知道我脑袋里想什么?难道你能知道我的心吗!也许,我一高兴干脆给你五千呢。”你跟他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辈子就没有这么高兴过一回。

库利金 怎么办呢,先生!总得想个法子巴结巴结他才是呀。

鲍里斯 问题就在这儿,库利金,这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连他自己的儿女都没法讨得他的喜欢,我怎么行呢!

库德里亚什 既然他净指着骂人过日子,谁又能讨得他的喜欢呢?他骂得最凶的时候就是为钱,没有一次结账的时候不骂人。只要他不发火,有人宁可自己吃亏。要是有谁大清早惹他发了火,那可要命了!他一整天见谁跟谁没个完。

鲍里斯 我婶子每天早上都眼泪汪汪地央求大家:“他大叔,可别惹他发火呀!亲爱的,可别惹他发火呀!”

库德里亚什 难道你躲得了吗!他一到集市,就完蛋啦!他能把乡亲们骂个遍。哪怕人家自认晦气,做亏本买卖,他还是不骂不走。然后就这么一整天骂骂咧咧的。

沙普金 一句话:是条疯狗!

库德里亚什 地地道道的疯狗!

鲍里斯 要是他碰到一个他不敢骂的人惹了他,那才要命呢;那就够家里人受的啦!

库德里亚什 天哪!笑死人了!有一回,在伏尔加河的渡口上,一个骠骑兵把他臭骂了一顿。可干了件少有的新鲜事!

鲍里斯 可是家里人尝到了什么滋味呢!出了这桩事以后,足有两礼拜,大家东躲西藏,不是爬上阁楼,就是钻进储藏室。

库利金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晚祷散场了吧?

〔若干人在舞台后部走过。

库德里亚什 沙普金,咱们去痛饮一杯!在这儿站着干吗?

〔两人鞠躬,下。

鲍里斯 唉,库利金,我在这儿过不惯,这日子太难熬啦!大家都对我冷眼相看,好像我在这儿是个多余的人,似乎我妨碍了他们。我不懂这儿的风俗习惯。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咱们俄国的、本乡本土的东西,可是我怎么也习惯不了。

库利金 那您就永远不要习惯这些东西吧,先生。

鲍里斯 为什么呢?

库利金 我们这座城市里的风俗是残忍的,先生,太残忍了!在小市民中间,先生,除了蛮不讲理和赤裸裸的贫困以外,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先生,我们永远也跳不出这个包围圈!因为我们老老实实干活,永远也只能勉强混口饭吃。可是有钱人呢,先生,总是变着法儿想把穷人变成奴隶,他指望穷人白替他干活,赚更多的钱。您知道,您叔叔萨维奥尔·普罗科菲伊奇是怎么回答市长的吗?乡亲们跑到市长那儿去告状,说他欠他们的钱从来不好好还清。因此市长就对他说:“喂,萨维奥尔·普罗科菲伊奇,你把农民的账好好结清了吧!他们每天都上我这儿告你!”您叔叔就拍拍市长的肩膀说:“大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还值得咱俩一提吗!一年里在我手下干过活的人可多了;您要明白,我少给他们每人一戈比,就可以凑成几千卢布,这对我有多好啊!”就是这么回事,先生,至于他们彼此之间搞的那一套,那就没法提了,先生!他们在生意上彼此拆台,与其说是为了赚钱,不如说是因为眼红。他们彼此作对;他们把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在官府里当差的人硬拖到自己的高楼大厦,这些人呀,先生,简直没个人样,人的脸面都给他们丢尽了。为了一点儿小恩小惠,他们会在公文纸上给他人罗织罪名。于是,先生,他们就打起了官司,痛苦也就没个完了。先在这儿没完没了地打官司,然后又上省城,可那儿人家早就等着他们啦,而且高兴得直拍巴掌。说话容易做事难,官司哪能很快就打完;把他们东拉西拽,拖过来拉过去;可他们对这样的拖拉还觉得高兴哩,他们要的就是这股劲儿。有人还说:“我固然花了很多钱,可是他也没少花。”我本来想作首诗,把所有这些事情描写一番……

鲍里斯 您会写诗?

库利金 会写旧体诗,先生。我读过不少罗蒙诺索夫和杰尔查文的诗……罗蒙诺索夫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还是咱老百姓出身的。

鲍里斯 您应当把这些事写出来。一定很有意思。

库利金 那怎么行呢,先生!他们会吃了我,把我活活地吞下去。先生,我就因为爱管闲事已经够受的了;可是这脾气又改不了,就爱多嘴多舌!先生,我还想把他们的家庭生活说给您听听;不过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也是值得听听的。

〔费克卢莎和另一女人上。

费克卢莎 山明——水秀,亲爱的,真是山明——水秀!简直太美啦!真没说的!你们简直跟住在天国里一样!这儿的商人都笃信上帝的,而且品德高尚,乐善好施!我非常满意,老嫂子,非常满意,满意极了!对我们这样慷慨布施,他们一定会招财进宝、添福添寿的,特别是卡巴诺娃家。

〔两人下。

鲍里斯 卡巴诺娃家?

库利金 她是个假善人,先生!对叫花子可以慷慨布施,可是对家里人却心狠手辣。

〔静场。

先生,要是我能发明一种永动机就好啦!

鲍里斯 那时候您要干什么呢?

库利金 那还用说,先生!英国人会出一百万把它买去的,我要把这笔钱统统用在公益事业上。要让老百姓有活干。不然的话,空有两手,却没事可做。

鲍里斯 您希望发明永动机吗?

库利金 当然,先生!不过现在我要先弄到一笔做模型的钱才成。再见,先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