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机会赢吗？
黒木扪心自问。
至少以她目前的实力是不够的。
但是有一个家伙，可以。
那就是AI。
AI是围棋之神。
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她一直在使用AI，在模仿AI，与AI对局。
她试图成为最接近AI的人。
很多年以前。
当黒木还是小学生的时候，背着小红书包，戴着小黄帽子，跟着小朋友们一起过马路。
马路旁，电器商店的电视机里，那位两次战胜AI的柯姓少女，已经是四冠王的存在。
那位本该成为“柯圣”的女人，在与GO第一次交手之前，曾经在大陆国中央台的《朗读者》节目，朗诵《哈莉·波特与死亡神器》。
柯姓少女选择的片段，名叫伏地魔之死，是哈莉波特与伏地魔最后的对决。
狡猾的伏地魔，使出了“阿瓦达啃大瓜”，试图杀死善良的哈莉。
魔杖中飞出绿色的光束，击向哈莉波特的身体。
手上的死亡神器却把魔咒弹回，导致伏地魔被自己的招数，打得灰飞烟灭。
这是一个有寓意的章节。
因为，那年，两度以“模仿棋”战胜AI的柯姓少女，意气风发地宣誓，她会代表人类打败人工智能GO。
当时的黒木非常振奋！
这就好比邓布利多离去不久，哈莉要利用老魔杖反弹了伏地魔的死咒，破开食死徒的阴霾！
遗憾的是，两个月后。
已经与数位国手交战六十六次，实力提升至二十段之高的GO，把骄傲的柯姓少女蹂躏得灰飞烟灭。
本该成为“柯圣”的奇女子，十分遗憾地活在AI时代，成为机械神明统治围棋界的最后一个祭品。
时至今日，因执白常胜，而被称为“少负白洁”的柯姓女士，依旧没能从AI的阴影里走出，被人钉上了摆烂王的标签。
而AI已经代替棋评，那些分析局势的评论员根本是可有可无存在。
黒木哭的很惨。
但是黒木没有灰心。
求真务实的黒木，只知道了一件事情。
只有AI才是围棋之神！！
只有AI流才能领衔未来。
从那天以后，黒木一直与AI对决，一直在失败。
失败到，她根本意识不到失败。
失败到，她有时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AI。
……
……
中盘阶段。
桥本宇太低头看向手机。
里面有他分析棋谱的AI，
黒木执黑胜率33%，前辈执白胜率66%
在前辈先黒木一步天元之后，白子的胜率瞬间拉高到76%……
这样的胜率，除非前辈也下出十分明显的问题手。
否则，大概率就是前辈的胜利。
黒木会认输吗？
现在桥本宇太与羽田奇亚怀着同样的心情，思考这样的事情。
因为现在的黒木看起来，状态不佳。
那种煎熬的状态，好似老僧般入定，陷入魔考。
又仿佛身在炼狱之中，锁链加身，不能动弹。
“呼~”
全身绷紧的黒木，忽然发出松一口气的感叹，睁开眼睛。
她脸庞惨白，气喘吁吁，汗水不停地冒出。
但是笑容十分安详，却带着几分禅门高僧觉悟的意味。
这种油尽灯枯，又枯木逢春的感觉，桥本宇太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大仓老师。
不同的是，大仓老师更像是堕入深渊的不死魔鬼。
而现在的黒木祥和得如同一尊开悟的活菩萨。
黒木精神萎靡，笑着说：“你们知道吗？
点三三也好，起手天元也好，妖刀也好，二连星，三连星也好……
这些定式，这些套路，对于AI来说都不是必要的……
甚至，让五子，不，让十子，甚至二十五子，都不是它的极限，
因为，棋理总会进步，一旦进步，过去的定式就可以统统抛弃。”
让二十五子？！
两人都没有听明白黒木的意思。
哪怕有二十段以上的棋力，但是这种让子程度，就算是AI也要投降。
然而，黒木明显从这盘棋中悟到了什么。
她捏起棋子，对准一条大龙。
气紧时，扳！
十分明显的俗手，眼下黑棋征子不利，不如拆边，在远处空地做一个联络点。
可是现在黒木却选择与前辈死磕，使得不利的形势，持续蔓延。
似乎只有新手或者业余选手，才会在不利的情况下做出这种判断。
然而。
马上两人就意识到，这些符合现代棋理的知识，一旦与效率发生冲突，便会统统变成垃圾。
黒木的算力与他们两人一样，都在二十三手到二十四手之间。
但是黒木学棋的时间，比他们两个都要长久。
黒木与AI的对局，已经进行了三千多天。
她的脑，已经与AI高度重合。
哪怕她所购买的围棋AI——贝塔，并不是如今AI中最强的存在。
高强度的训练，已经把她的精神与肉体锻炼到了只有国际最顶尖的棋手才有可能无限接近的极致……
——人机合一
……
……
当羽田奇亚一路打吃，把黒木逼到角落，即将收下这块地盘。
黒木睡眼惺忪，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她的呼吸好似变成了睡眠一样，均匀而深沉。
原本还算明亮的目光，变得浑浊起来。
捏起棋子的手，颤颤巍巍，没有骨头一般，左摇右摆。
她似乎把全部的意识都交给了身体，让大脑完全放空，
只留下微末的生物信号，用操纵薄弱的肉体，
羽田奇亚没有大意，每一手棋都是章法森严的本手。
在面对难解局势之时，眼看黒木貌似就要睡着，
可这家伙却突然间，精神一振，一枚黑子落下！
鬼使神差的一断，形势立刻翻盘！
这一手，不仅挡住了白子的进攻，还与先前那一扳发生联系，而且棋形极美，收官时绝对有力。
十分神妙的好招！
不光是羽田奇亚，觉得这一子相当鬼手。
就连桥本宇太也认为，就算是顶尖棋手，十局里怕是三局也难下出这样的定式。
现在手机显示的战况，执黑胜率50%，执白胜率50%。
然而，接下来的中盘战斗，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俗手，俗手，妙手，俗手，俗手，鬼手……
黒木执黑胜率从50%、33%、67%、51%、71%……一直飙升到95%！！！
她的每一手似乎都是一种新鲜的无理手。
就如AI流的点三三定式，顶尖定式……这些在古代被视为是俗手的禁招。
初看是不符合棋理的俗手。
一旦无理手展开，两人才能意识到这一手十分强力，并且中了黒木的埋伏。
这不完全是算力的碾压，还有理念的碾压。
对形势有新理解的新棋理，注定碾压旧的棋理，
AI预测未来，带来了现代人无法理解的套路，
现代人能做的，只有去理解它，分析它，开创新的棋理！
如果以前羽田奇亚与黒木的对垒，是两个熟悉既有定式的现代人，相互对弈。
那么现在羽田奇亚与黑木的对战，就是古人与未来人的对战，是现有定式与未来定式的较量。
围棋从来是今胜古！
现在的棋圣远远比古代的棋圣都要强大。
桥本宇太与羽田奇亚立刻意识到，
现在这盘棋已经完全被黒木所主宰。
和她们一起下棋的黒木，已经跨入下一个时代。
或者说，已经更进一步与AI融合，摸到了神的脚踝。
……
鼻血哗啦啦地流着。
黒木茫然地嗤笑着。
眼泪变成两条小溪。
现在的黒木完全是一副坏掉的样子。
当她与AI的题库高度融合，她的脑力已经超负荷运载。
如果继续下棋，她的大脑就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
长考可以生生耗死一个人。
如果，羽田奇亚选择长考或者填缝，不断与黒木消耗时间。
脑力消耗过度的黒木会死掉。
但是这盘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人。
他们找到黒木，只是为了重新对局。
桥本宇太用AI测出了这盘棋的吻合度。
与AI吻合高达85%！
毫无疑问，黒木一瞬间踏进神的领域！
如今对局的结果已经分晓。
能把黒木逼到这种程度，羽田奇亚已经非常满意。
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更是完美的一局。
就如当年吴姓少年与木谷清子十段开启新布局！
这盘棋也是新布局！
就算黒木真的死了，从棋士的角度来看，也是死得其所。
她留下了一份划时代意义的棋谱！
但他们不会让黑木死。
就算，那会失去三个亿。
他们也会让黑木活下去。
……
……
黒木赢了。
完全的赢。
赢的时候，
直直躺在榻榻米上，
进气少，出气多。
鼻血，眼泪，口水，全都在流着。
看起来非常悲惨。
但她非常开心。
这盘棋逼出了她的极限。
她忘记了三亿日元的赌约。
赢下这盘棋，已经变成她今天最高兴的事情。
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这样厉害。
厉害到把金狐玩弄与鼓掌之间。
但这样厉害是有代价的。
就和许多著名棋手的晚年一样。
她的头很痛。
她抱头，大哭起来。
她没想到会这样痛。
只要脑中出现棋盘，她就觉得大脑要被撕裂。
……
现金支票装进赢家的口袋。
救护车把人运走。
桥本宇太也好。
羽田奇亚也好。
他们都盼望这位可怕的对手能够快些恢复健康。
他们以为下一次见到黒木，黒木会是登顶围棋界的那个人。
只是，桥本宇太和羽田奇亚都没能想到。
他们下一次见到黒木，会在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