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破旧的老式居民楼里，时不时传来小孩子放烟花爆竹的声音，楼上能清楚听见楼下案板上的剁肉声，每家每户的灶台上都冒着热气，早早的为年夜饭做着准备。
“楼下的张婶家今年是不是不回来过年了。”方祈景问在洗菜的杨桂枝。
水龙头哗哗的响，丝毫不影响杨桂枝的大嗓门：“听说大壮结婚了在城里买了房子，不回来了。”
方祈景停了手上擦灰的动作：“啊，大壮哥都结婚了啊，怎么没请我们家喝喜酒。”
“又不沾亲带故的，街坊邻居有啥好请的，真请了也不去，喝喜酒不花钱啊，去趟城里路费都要不少钱。”
方祈景有点小失望：“那她家楼下的房子不要了吗？”
“等着拆迁吧。”方青山手里调着浆糊准备贴春联。
“拆迁。”杨桂枝冷哼一声，带着嘲讽：“这鬼地方房子倒了都不会拆迁的，有条件能搬走的早就帮走了，在房子倒了压死我们一家人之前得攒钱出去。”
“呸呸呸，妈，今天大过年的说话不能太丧气。”
杨桂枝心直口快哪注意到这些，甩着菜上的水：“现在农村不能自建房了，不然早就带你们回农村盖房子住了，窝在这里活受罪。”
方祈呈闷闷不语的切着手中的菜，每年过年方祈呈都要掌勺烧几道年夜饭，方祈钰往年在过年这天会亲切的称方祈呈为方小厨，然而和姐姐半年多没联系了，爸爸说姐姐外派到国外工作了，工资高，给家里寄了钱，前几天还在邮局给爸妈打了电话，说一切都好。虽然往年也是一年见不到姐姐几次面，不过到了过年这个团圆的日子，还是很想姐姐。
天色渐黑，家家户户年夜饭都上了桌，彩色电视机闪着马赛克，何千溪省劲拍着电视机的大屁股，电视屏幕才稳定了一点。
“小景，端菜吃饭了。”杨桂枝在厨房喊。
“哦，来了”
“这电视人都看不清，有什么好看的，电费不要钱啊。”
“妈，边吃饭边听听春晚，喜庆热闹一点。”方祈呈把碗筷都摆放好了。
儿子的话杨桂枝总能入耳些，没去把电视机关了。
伴着电视机里传来小品和一阵阵笑声，一家人围在桌子上吃年夜饭，方祈呈给小叔夹了好多菜，小叔看着碗始终没有拿起筷子，方祈呈再次夹起菜时才发现小叔不对劲。
“小叔，你怎么不吃啊。”
“等小钰回来小钰一起吃。”
小叔的话让一家人都停了吃饭的动作，从方祈钰上大学开始，每年都会在过年这天回来，给家里每一个都准备了一份红包和礼物，这一天也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日子，更是小叔谨小慎微的日子里最期盼的一天，当所有人都忽略一个人的存在时，只有小叔在固执等着小钰回来。
“爱吃不吃，不吃就别坐在桌子上碍眼。”杨桂枝眼里嫌弃都快溢到碗里去了。
此时方青山心中苦楚难言，在医院陪伴了大女儿几个月后，也看开了，一个人一个命，有人注定就是来受磨难的，还有一对儿女的担子要承担，又回到了厂里的门卫厅做保安。
方青山喝了一大口闷酒，“小川把饭吃了，小钰今年不回来了。”
“明年姐姐应该就能回来了吧。”方祈景问。
“也许吧。”方青山面露难色。
“什么叫也许，爸爸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方祈呈急了。
方青山嘴唇颤动想说什么被杨桂枝打断了：“你姐出国打工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们要上学，以后大呈结婚还要买房子，我和你爸养老，哪一样不要花钱。”
“我以后毕业会自己挣钱，不需要姐姐的钱，姐姐一定是你们逼走的，肯定不想要这个家了。”方祈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过年别给我哭啊，不然会丧气一年。”杨桂枝拿着筷子指着方祈景。
方祈呈低头看着碗，质地有声的说：“妈，我要是考上大学我会申请助学贷款，结婚买房子什么的不是自己挣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杨桂枝还在村里就听有文化的老人说过这句话，一直记在心里，杨桂枝所理解的爱子，是爱儿子，而不是自己的孩子，看着这个破旧的家深知如果不攒钱给方祈呈买个房子，即使农村来的女孩子也会和自己一样嫌弃这个家，杨桂枝不想自己的儿子被人一辈子看不起。大女儿方祈钰的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这个家有个傻子缠着已经够别人笑话的了，要是再让人知道还有个半死不活人躺在医院，别说方祈呈娶不娶到媳妇了，怕是方祈景嫁出去都难，杨桂枝打算好，对外都说方祈钰出国了，过几年就说已经在国外和人结婚定居不回来了。杨桂枝有时会暗自庆幸撞倒方祈钰是个有钱的人家，躺一辈子人家也负担的起，赔偿金攒着等方祈呈毕业了还能买一套房，要说愧疚和难过肯定是有的，只是时间和金钱慢慢的平复了难过，杨桂枝以前在农村见惯女孩生多了被送走的，内心也当方祈钰是多出来的那个，被送了出去，心里也就没多少愧疚了。
抬眼对上杨桂枝失望的眼神，方祈呈依旧坚定着自己立场，杨桂枝没有想到方祈呈这么倔，当年方祈呈的舅舅哪个不是争破了头来分方青山给的彩礼的，回次娘家哪家东西带少了都会招来冷嘲热讽，为什么自己生了个这么老实的憨货，都怀疑方祈呈是不是也遗传了祖辈痴傻的基因。
“你姐她～”方青山欲言又止。
杨桂枝发现端倪马上抢话：“你姐这个死丫头是嫌弃我们家才出国的，这个家就是个拖累，打电话给我和你爸说不会在回来了。”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杨桂枝，如其说方祈钰出国为了这个家，方祈呈和方祈景更相信姐姐是为了逃离这个家才出国不回来的。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们迟早会逼走姐姐的。”方祈景丢了碗筷眼泪汪汪的跑到房间反锁了门。
“我出去透透气。”方祈呈也放下筷子出来门。
方青山伸手给自己一耳光，就低头一个人喝闷酒不吃一口菜。
一桌子菜杨桂枝一个人吃，看着一旁仿佛知道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小叔，头一次给小叔夹了很多菜，小叔实在是饿了，憋屈了一会就像个饿很了的小孩一样，大口的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