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离开这里

说完以后,妈妈便又是哭,两手攥紧被子,哭喊着:“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妈了。”

我外婆的死有一点是我爸的原因,那时候我妈把外婆接到家里住,我爸那边的叔叔姑姑们聊天,说:“家里有儿子,哪有上女儿家养老的啊”。

后来我婶婶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那时候正逢农忙,我妈便想把我外婆接到我姨家住一段时间。

到了我姨家以后,妈妈留下外婆,要走的时候,我外婆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角,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妈一直不停的安慰,说等农忙以后,就接你回去,现在家里忙,怕顾不上你。

我妈出门了两次,我外婆跟出门了两次,后来被我姨拉住了。

我妈走了以后,我外婆便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我姨家里人都以为她在生闷气。

我妈还没有到家,半路上便接到了我姨的电话,她说我外婆走了。

我姨本做好饭,想要让外婆吃饭,可是伸手一碰外婆才知道,外婆不知何时已经咽了气。

因为这件事,我妈恨自己,也恨我爸到现在。

她觉得如果不是我的姑姑他们乱说话,她就不会想着把我外婆接走,我外婆可能也就不会那么早去世了。

我爸爸未见我奶奶最后一面,也有我妈的原因。

那时候奶奶状态不好,爷爷每晚都要去我家,跟我爸说我奶奶的状态不好。

那天晚上我爷爷又喊我爸,我妈便以为和平常一样,对我爸说我爷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凭什么每天晚上都要他过去看护?他白天还要干活,晚上又没有时间睡觉,如果他要出了什么事情的话,自己和孩子还过不过了?

我妈将门锁死,不让我爸走,后来我爸推了我妈,但赶过去的时候,我奶已经走了。

我爸因为这件事,也恨了我妈到现在。

小时候他们感情不好,我和弟弟总想着调和,用尽各种办法,可当两条人命横在这里的时候,便知道他们也许也就这样了。

所以这次我舅舅的离开,能安慰的人只能是我。

但我陪在我妈妈身边不到两个小时,便接到了护士长的电话,她说护理部主任不同意我的假,让我抓紧回去上班。

我想给护理部主任打个电话,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告诉她我现在不方便离开,但是她一直没有接我的电话。

我现在的工作医院,并不是公立单位,只是私人医院。

我有护士证,以后不管去哪里,都是可以找到工作的,但是我妈这里现在是真的离不开人。

我看了一下还在哭泣的妈妈,又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我妈妈现在的身体并不好,我之前几乎从未请过假,所以不知道请假竟然如此困难。

如果以后要照顾妈妈的话,在这个医院上班确实不合适,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还会请假,还不如趁这个机会离职。

于是我给护士长打了电话,说我现在家里离不开,我妈的情绪不好,我说我想要离职了。等我回去以后,替别人还完了班,便去办离职手续。

听了我的话,护士长的语气有些不好,她说为了这么点小事,不值得。

心脏一瞬间紧缩,我努力着想安慰自己,这句话是对的……每个人都会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大事。

我开始想着,是不是自己在别人亲人死亡的时候,也无动于衷?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心里只有疼,只有一种自我嘲讽的荒唐感,我想不到其他了……

护士长电话刚挂断,同事给我打来电话,她问我护理部主任是不是想让我赶回去上班?

我说是的。

她说她明后两天有两天的假,也没什么事,可以替我顶班,她会替我跟护理部主任请假,让我不用急着回去上班。

我原本一直绷着的心,在我妈面前我不能哭,我得安慰她。在护士长的电话里,我没有想哭的感觉,只觉得心一阵比一阵冷,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可是同事的电话,让我突然崩不住了,我躲在厕所里面,捂嘴哭的直不起身,同事在电话里陪着我哭了,一直说让我好好的,班她可以帮我上。

然后便是其他的同事,一个一个的打电话过来,一个一个的发信息给我,他们让我不要太伤心了,班她们可以轮着帮我顶,甚至有的还和我说,不要让我还班了,好好的安慰我妈。

我原本真的是可以忍住的,我原本都以为自己的难过和绝望只是自己的事情,旁人哪懂你的喜悲,可他们的安慰便一下让我强撑到现在的无助、绝望都崩溃了,无人过问,关心还好,一旦有人给予了这些温暖,一直强撑的心脏涨的不行,哭到不停的咳嗽。

家人的崩溃需要陪伴,请不下来假又拉扯着我上班,一边是悲痛欲绝,一边又是平淡冷漠,所有的都是不好的,这时候突如其来的关心安慰,夹杂着那些绝望委屈,便愈发让人无所适从。

但是我却没有想到,既然她们愿意帮我上班,但是护理部主任那边却还是没有批下来假。

她说医院有医院的规矩,说每个人交都像我这样随意的调假的话,以后还有谁能听医院的规矩,还怎么管理?

于是第二天,我还是赶到医院上班了。

到了医院以后,没了耳边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嚎,我也不觉得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变化,只是总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打不起精神来,便连说话都感觉要费很大的力气一般。

亲人去世真的是很伤人的事情,自己便觉得已经没什么的时候,精神却始终不在状态。拿到病历本,就忘记接下来要干什么了,有病人发烧,心里想着他的名字,要告诉医生,拨通电话以后,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想起来说出床号,把名字忘了,然后愣愣的看着电脑上那个发烧的病人名字很久,只觉得字越来越陌生,为什么五床变成了这个名字?我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思维却一直都集中不了,过了好久,旁边有人倒水的声音,才突然惊醒,那个发烧的病人是305床,不是五床。

坐着的时候觉得站着好,站着又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可是大脑全都是空茫的。

那个时候心里真的没有一丝难过之类的情绪,但是同事却说我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别难过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难过的表情,因为我心里什么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心头有些梗着的感觉,让我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我想对他们的安慰给我回应,却又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是呆呆地对视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我不难受。”

那时候,我是真的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只是有些茫然恍惚感。

下班后,我坐当天的高铁又打车回到了舅舅家,我妈在灵堂和哥哥姐姐他们陪了舅舅说一晚上的话。

第二天入土为安,我磕完头在坟上撒了三圈土,以后护理部主任给我发信息,说离职批准了,我月底就可以走了。

一切的事都结束了。

那时候我以为一切的事情都结束了,却没有想到,在我离职以后,同事突然给我打电话。

她说她被气哭了,她说护理部主任到处说我坏话,说我不懂规矩,威胁领导想要请假,不请假就说要离职,她们不惯着我,直接把我辞退了。

那些同事们是知道我请假的原因的,可是护理部主任在其他科室的时候,并没有说我请假的原因,也没有说过,为了等她的假条在楼下导诊整整等了快四个小时,只是到处污蔑,说我不懂规矩。

我安慰同事,说现在反正都已经离职了,其他科室的人又不认识我,他们怎么说都对我没什么影响。

既然她想要用我立威,那就用我立威吧。

然后同事又和我说,她就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前两天护士长因为下雨,不想来上班就直接给自己批了假。

可是我家里有人去世了,他们却不依不饶的,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既然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其实心里就已经放下了,有些事情不能深究,也不能细想,因为它是没有答案的。

得过且过……这或许就是我的人生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