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诗的心情很好。
她心情好的时候,声音就会变得洪亮。
实验室里响起歌声。
她会大声唱着喜欢的歌曲,踩在桌子上跳舞。
无论是在实验室还是图书馆里,她心情好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不会太过在乎别人的目光。
白大褂穿在身上,嘴里咀嚼着口香糖。
任凭别人怎样说她都不会改变。
除非有强者告诉她不该这么做,
否则她的拳头最大,她想怎么样,那就必须怎么样。
唯一能让她克制心情的,只有祖母的一句话。
“我要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长大的模样就好了。”
祖母要死了。
三年内。
她想让祖母看到她长大的模样。
她把希望寄托在魅魔的身上,但她还需要更多的临床实验。
于是她停下了歌声,看向楚楠,她正用玻璃棒搅拌烧杯里的悬浊液,
她对楚楠发问。
“你知道你是怎么给陈情种下奴纹的吗?”
楚楠很清楚。
“奴纹素的作用。”
这是顾楠给他的答案。
这个答案很抽象。
羽诗问他。
“那你知道什么是奴纹素吗?”
楚楠不知道。
很快,羽诗就让他直观地看到了奴纹素的模样。
随着玻璃棒的搅拌,悬浊液内出现许多粉色的物质。
它们漂浮在液体中,就像是红色的星星。
她用镊子把其中一粒星星夹住,轻轻放在盘子里。
“这就是奴纹素,你就是用它奴役了陈情。”
这是《魅魔生理学》也不曾记载过的事情。
它被楚楠捏在手上。
昨晚。
向晚秋交给羽诗一管成品的『催化剂』。
粉红色的液体,就像某种很甜的果汁饮料。
两人二话没说,就对这支试剂进行化验。
里面包含着特殊的内激素与十五种未知的酶,但大部分的液体都是高纯度的“奴纹素”。
这支珍贵的试剂,曾经帮助天凰道第三殿的一位大人物,摆脱长年的病痛。
那位大人物甚至因此爱上顾楠。
难道这真的是爱吗?
楚楠摇了摇头,
那是“中毒”。
中了化学的毒。
奴纹素是一种魅魔独有的有机化合物,是一种危险的神经药品。
少量服用,没有坏处。
但它有一个弊端。
那就是“奴纹素”一旦与口腔的“奴纹酶”接触,就会发生化学反应。
而中毒的形式的就是脐下的“奴纹症”。
“单纯的奴纹酶只是唾液的一部分。”
“单纯的奴纹素只是腺液的一部分。”
“两两相加就会变成专对人族有用的剧毒。”
“陈情喝过你做的营养红茶。”
“她用手指触碰了你的嘴脣。”
“她纯粹是咎由自取。”
“机制一旦发动,就需要摄取更多。”
“奴纹素沉积在皮肤与丹田,扎根在凰道本源,就变成了奴纹。”
“因为与气海连接在一起,拔掉奴纹就等于废掉武功。”
“安全解除奴纹的办法,只有一个。”
听到羽诗的总结,楚楠恍然大悟。
“再次用奴纹酶将它们液化。”
羽诗倒出一小盘子的奴纹素晶体。
楚楠吐出口水。
奴纹酶发生作用。
晶体立刻融化,就像冰糖变成糖水。
羽诗把它们重新倒回烧杯,它们恢复了液态。
楚楠虽然已经解除了陈情的奴纹。
但那纯粹是按照感觉来的。
所以,现在楚楠说了一声。
“谢谢。”
他谢谢羽诗帮他理清了一些问题。
“还不够!”
羽诗摇了摇头。
她觉得楚楠欠她很多。
“怎样才够?”楚楠问道。
“怎样都不够,我是你的老师,你永远还不完我对你的恩情,除非……”
她本想说,用你来做临床。
可最后,她看到实验室外。
门外蹲着一只斑点狗,遥视四面八方。
神采奕奕,像是狗中之王。
她改变了主意。
“让我和小白做朋友吧。”
……
授课完毕。
楚楠学到了很多东西。
回家的路上,默默温习。
小白死死地咬着楚楠的腿,像是要掰下来一块肉来。
它受辱了。
足以让自己屈辱自尽的屈辱。
它保护的对象,趁它睡着,把它出卖给了可怕的敌人。
敌人对它又亲又抱,还给它做了一套舒服的全身按摩。
它在敌人的怀抱里舒服地睡着,醒来的时候,还有一盆美味的狗粮。
它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美食,跟着敌人欢快地跑路,穿过花园,一直跑进敌人的宿舍,和敌人一起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同床共枕。
等到它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时候,楚楠已经走了很远。
它追了很远一段路,才追上楚楠。
一见面,一口就咬上了楚楠的腿。
楚楠问小白:“羽教授对你不好吗?”
小白的牙齿松弛了一些。
因为羽诗确实对它很好。
“是吃的不好,还是睡的不好?”
小白的牙齿又松了一些。
因为它吃得好,睡得也好。
“难道她按疼你了?”
那也没有。
羽诗的按摩手法没得说。
如果它不是人,而是狗,它一定会喜欢上她。
“就因为你是白狼少校的分身,所以才讨厌她?”
小白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的。
“醒醒吧,你现在是小白,你不是白狼少校。”
小白的牙齿松开了。
不是因为它被说服了。
而是因为她没有感应到本体的意识。
这也就意味着本体在二十公里之外,它现在是一个纯粹独立的存在。
它正想找个狗洞钻起来,一直到天亮。
毕竟,楼上是楚楠的家,不是它的家。
它的家在帝京,在凰者殿下的怀里,也在北方熊老林,阿妈的怀抱。
楚楠却执意带它回家。
“等一下,我会把你介绍给学姐,你以后就住在我家里吧。”
它有些害羞,想说:“男女有别。”
楚楠却说:“怕什么,你现在是条狗。我是带狗回家,又不是带女人回家。”
它心想,这话是没错,只是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伤人呢!
进门,以为会有一场龙争虎斗。
结果里面没有人。
一人一狗,愣在原地。
楚楠看到了学姐留下的信息。
学姐去了京城,三天内回来。
学姐竟然不在家。
没有人陪伴的夜晚,要怎么度过?
游戏、网剧、短视频。
信息时代的当代,自然有无数种解闷的法子。
只要有一顿三餐,只要有水气电暖,只要有一台手机。
就算不想男人,不想女人,甚至不想父母兄弟也可以。
只是关掉手机之后,徒然四壁,不免让人空虚。
想要触碰些东西,排解那份慰藉。
所以有的人养猫,有的人养狗,还有的养小男人、小女人。
总在寂寞的夜里,希望一个有温度的东西躺在怀里,填满空虚的内心。
他想,学姐在京城的生活一定非常精彩。
宫斗,体育,武侠。
那是属于学姐的剧本,学姐就是这个故事独一无二的主角,没人能够遮挡得住学姐的光采。
他在这个剧本里也有自己的角色,一个花瓶男主,一个柔弱的避风港,不需要太过聪明,只需要等待着女主角受伤回家,他张开双臂把女主抱紧怀里,说些温情的话语,治好女主身上的伤口,再度目送女主开启征程。
他的作用其实也就是这样而已。
学姐希望他演好男主角的工作,乖乖等着自己回来,必要的时候打扫家务,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楚楠自然会做好这个男主角。
因为他不仅仅是楚楠,还是小楠。
小楠希望他这样做,那么他就会这样做。
除非他有不得不违背这样做的理由。
何况,他也并不是无事可做。
向老师给他开的书单,他还只读到《考古学概论》。
今天羽诗又给他开了一本《生物化学》。
他相信等他把这两本全部会背,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必定能看到学姐惺忪的睡眼,趴在床上,等着他洗澡回来。
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同居生活。
就这样,狗出门闲逛,人在家看书,似乎这样平静就能过去一夜。
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无忧无虑。
只有一个陌生的女人不希望楚楠做好这个主角,她就像是个深夜闯入豪门香闺中的采花贼。来得突然,来得蹊跷,就像一个谜。
这个人叫做唐暴雨。
她来的时候,就像一场暴雨,满身乌云,带着密集的声音。
今夜无雨。
明月高悬。
沙沙声不绝于耳。
哪里来的雨?
洒满窗户,好似梅花般点点稀疏,盛满夜光之杯。
仰头望月。
原来是动脉被割破的声音。
一条生命直直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只有脖子被割破的沙沙声。
明明经历了重重考试,过关斩将,才报考到安全部思想处,成为一名光荣的思想特务,为凰国精忠。
父母丈夫都在家里等她团聚,一双儿女还等着妈妈回去。
遇到任何一位天骄,只要她低头认输都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黎明。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唐暴雨。
天骄榜上排名第十一位,杀手世家唐门的千金。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手魔头。
一腔热血化作血雨。
女魔头站在阳台上盯着客厅里的男魔头。室内灯火通明。
唐暴雨不明白的是,对方既然是好色的魅魔,在没有女人的夜晚,空虚寂寞,应该找个女人陪伴就是,
为什么这只魅魔可以这么安静的看书?可以这么乖巧地练字?一点儿也不涩气!
难道传说终究和现实有差别?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楚楠动了,抬起一双眼睛,视线从书本上移开。
唐暴雨的心也动了。
她觉得她就是来给楚楠解闷的女人。
楚楠有一双很美丽的金色眼睛,就像两轮圆满的月亮,被这双眼睛盯着。
她感觉到了身不由己,似乎这辈子都是为了遇到这双眼睛,为了这个男人,而来到这里。
她忽然来到楚楠面前,躲猫猫似的捂住这双眼睛,
她淘气地抿嘴,不知为何,她不愿让这个男人看到血腥残忍的一幕。
她不忍心,任何血色进入这双眼睛似乎都是一种玷污。于是她取出一段黑布蒙上了楚楠的眼睛,支支吾吾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想不想去京城?”
“我叫唐暴雨,我家床很大,能睡得下我和你,还有我妹妹。”
这就是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是奉母亲大人的命令,带着这只魅魔,一同回京。
为此,她们支开了陈情,支走了白狼,又找人盯着向晚秋与羽诗。
现在这里只有楚楠和她自己,守护楚楠的杂兵,都已经被她解决,她有一个小时和楚楠废话。
甚至可以做些不过分的恶作剧,
楚楠没有回话,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没有了呼吸。
因为空气里都是呛鼻的血腥,他想吐,觉得恶心。
当他适应了血腥,恢复呼吸的时候,他已经站起身子,来到阳台,摘掉了眼罩。洁白如玉的双脚此时已经沾满鲜血,就像是一块掉进血水里的白玉。
地上躺着一个喉咙被划破的女战士,穿着安全部的制服,是少校的人。
女人想要得救。
楚楠没办法救她。
女人失去太多血液,楚楠无能为力。
这是楚楠第二次看到死人。
前世也好,今生也好。如果不算母亲楚萍的话。
他只见过一次死人,那就是他自己。
他读取了这个陌生人的心声:想最后见一次丈夫与一双儿女。
他圆满了这个陌生人的心声:让她见到了自己的丈夫与一双儿女。
他用这双圆满如月的金色眼睛,直视着这个安全部女战士的眼睛,为她创造了一段圆满的梦境。
当女战士的瞳孔完全放大,再也没有一丝动静,梦境也结束了。
楚楠闭上眼睛,慢慢转身,看向唐暴雨。
这里没有人阻挠她进来,只要她好好敲门,自己就会开门请她进来。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又要不请自入呢?为什么来得这样没有逻辑?
他很害怕。
因为有人死了!
如果他是前世的他,已经害怕到没有声音。
但他还是颤抖地盯着唐暴雨。
也许是魅魔的力量给了他反抗的勇气。
这时唐暴雨才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原来楚楠的眼睛也可以染上血色。
尤其他洁白的就像月光。白色里掺杂一点红色。
美得让她忍不住想把楚楠搞得满身血腥。
唐暴雨看出了他的疑惑,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因为我是恶人啊,我杀人还要理由吗?难道你指望台风来临的时候,给你打招呼吗?抱歉,会给你打招呼的只有好心的气象站广播员,我作事从来是这个样子。”
是的,唐暴雨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杀人就像狂风暴雨。
哗啦一刀就结果了,遇到她就是遇到了灾星,就冲着要害划拉,哪管这里那里,是男是女。
只要有一颗冰冷的心,只要不存悲悯,任何人都可以是唐暴雨。
窗外来了冷冷的风。
冷到吹来乌云,遮住了月光。
四周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有一双会发光的眼睛,一把很锋利的尾巴。
如果你是遮天蔽日的暴雨,我就是晴朗的朗月。
天空只有一个主人,有你没我。
只是,正义总是迟到,朗月总被暴雨盖住……
一个狗头放在桌子上。
小白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