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借锅风波

三天时间过去了,官兵拿走了老爹家的锅,杳无音讯,我们心急如焚根本看不到要还回来的迹象。紫花的娘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将凡是能吃的熟食全部拿出来,让我们食用。因家里人多,储存再多的食物终究有吃完的一天。巧妇难做没锅的饭,我们心急如焚正在为一日三餐的饭食发愁。

然而人的智慧无穷尽,办法总比困难多。终归是老爹计高一筹在院子里烧上一堆火,待火焰燃过只留下红通通的火子,拿一把铁锨放在火堆上倒一些黏糜子在里面,边烤边用棍子搅动。直到能闻见粮香,听见轻微的噼啪声,才将烤好的糜子倒入石磨中推成面,再用罗筛出面粉就是不折不扣的干炒面,老爹的火候把握得非常好,干炒面闻起来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到了饭点,干炒面放上糖加点水拌起来吃,香甜可口非常顶饱。

有时候老爹也给我们改善伙食,把先前藏起来的羊肉切成小块块,洗干净了放上佐料用玉米叶子包裹好,外面抹上厚厚的一层泥巴。埋在火堆下面,到了晚上挖出来我们偷偷摸摸地吃,唯恐这肉香再度引来官兵的骚扰。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兵荒马乱的年月钢铁奇缺,经济封锁的大背景下即使钱顶到额头上也买不来锅。老爹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空闲时候上盐矿周边的军队驻地去讨要,企图拿回自家的铁锅。

老爹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匪夷所思国民党一个师的驻军,军营挨着军营,连在一起足足有四十里。街道上全是穿黄皮的国民党官兵,几天时间这里似乎成了军队的天下,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让这里的官兵肆意妄为,横行乡里。

与之对应的是花马池盐矿一度经济大萧条,四面八方的盐商闻风丧胆,趋之若鹜竟然无人敢来装盐。重兵拱卫的地方,无形中切断了贩运食盐的通道,破坏了自由贸易的营商环境,往往会造成不可估量的经济损失。

老爹好不容易走到一个军营的门口,向官兵打听借他家锅的事。谁曾料想到老爹一开口,官兵问:“你知道是哪个部队具体的番号是多少?营连级的长官姓名?”老爹顿时傻眼了,一问三不知,此时的他如同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而已。老爹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地回来。

一天,镇上的保长不请自来,老爹大喜过望正欲向保长申诉借锅之苦。谁知还未等他开口保长却说:“国军来我们这里驻守时日已久,作为地方的父母官理应到军营去慰问,此次前来主要是动员各家各户捐点钱物。”

老爹急忙说:“保长大人,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免了我家的募捐。”

“花马池这一带,谁家是个啥情况,我能不知道吗?别哭穷,要是人人都这样,我这个保长当得也太没出息了。”保长没好气地怼道。

老爹见自己一计不成,又哭诉了前些天军队到他家借锅之事。没想到保长满口答应,但要求老爹必须捐点钱物出来。正当老爹犯难思考之际,保长诡异地笑道:“不用想啦!给两只羊就行。”

“这几只羊是我的全部家当,少要点,一头行不行?”老爹哀求道。

“你真把自己太当回事,羊我们已经牵走了。实话告诉你,咱这里若是守不住,共产党的军队来了,估计连个羊骨头也不会给你剩下。”保长威逼利诱。

其实保长早就盯上了老爹家的羊,就在刚才说话时他的打手已进入羊圈,挑了两只最肥的羊,准备牵走。临走时保长又莫名其妙地打量着我俩并询问了老爹儿子的近况,瞬间一丝不祥之兆涌上心头。

两天后,保长果然说话算数,官兵送回了铁锅。当时我们正在吃早饭,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喊,立即安排紫花和她娘藏好,我们仨出来应付来人。在门外见到还回来的铁锅,我们非常高兴,但几声羊叫彻底扫除了我们心头的喜悦之情。这些官兵在还锅的同时又牵了老爹家的两只羊。我们感觉很受气,窝囊至极,捥起袖子准备冲上去抢夺。官兵立即端起枪,明晃晃的刺刀正对着我们,老爹跑上前挡在我们前面说:“长官有话好好说,别动枪呀!羊,你们牵走吧!”说完便拉着我俩往回走。

“站住,想走,没那么容易,走,到军营去帮我们把羊宰了,否则让你们到军情处去接受审查。”几个官兵恶狠狠地持枪把我们围在中间,已插翅难逃。

“不就是宰两只羊吗?我们去就是了,长官请前面带路。”老爹赔着笑脸说。

我们仨被押到军营,全身上下搜查个遍,并在官兵的密切监视下宰羊。老爹一向都是杀羊的老把式,但今天他的手抖得厉害,一只羊他捅了三刀才放出血来,看着自家的羊凄惨地叫,老爹流下两行伤心的泪。刀子捅在羊身上却疼在老爹的心上,但面对这些强盗一样的官兵,却无力反抗。

我们在军营里为官兵宰羊割肉,顷刻间引起了连锁反应。隔壁军营的官兵纷纷效仿,附近村子里的羊全遭殃了。老爹看着每一只羊都像自个家的,越杀越心疼到最后手颤抖着连刀子也拿不起来,只好由柳四越俎代庖了。看着官兵们狼吞虎咽地吃羊肉,可是我们还在饿肚子,稍一停歇,身后就传来官兵们的呵斥声。

“动作麻利点,还等着羊肉下锅呢?”

我们宰了一天的羊,身心俱疲,天黑尽了才被放出军营。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果然不出所料,老爹家的羊一天时间被抢一空,连三个月大的小羊羔也没放过。望着空空如也的羊圈,老爹气得口吐鲜血,差点晕过去,所幸紫花和她娘藏在地窖里才平安无事。

紫花的娘看到老爹的那一刻,放声痛哭。我和柳四将老爹扶到窑里歇息,突然听到外面人声喧闹,赶紧出来查看。没想到紫花娘的哭声引来了村里人的围观,这些人没有半点同情心,反咬一口是老爹带的头,让村子里的羊被官兵强抢,我们竟然帮忙宰杀是不折不扣的帮凶。我俩是外乡人没人听我们的解释,紫花一肚子的委屈不知该如何解释?又该向谁解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噙满了泪水,让人看着心疼。

过了一会儿,老爹步履蹒跚从窑里走出来,两句话就将围观的人打发了。经此磨难,他的内心热切期盼着能有一个救苦救难的政府出现,此刻才真正明白儿子为啥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投身革命。他突发奇想让共产党早点打过来,把他的羊全都牵走,不然就要让这些十恶不赦的官兵给嚯嚯完了。

家里的锅虽然还回来了,但锅上有一个很明显的长裂纹,放在灶台上烧水时不时有水珠儿渗出来。好不容易烧开了一锅水,为我们煮点糜子饭,以填饱饥饿的肚子。

次日,我们还在睡梦中,老爹已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开工了。我们赶紧起床去查看,原来老爹在修补漏水的铁锅。他在裂纹的上方钻孔打了个卡子,然后把磨成粉的石灰用鸡蛋清混起来,抹在裂纹上,用火烤干,打磨平整了放在火上烧就不会漏水了。看着老爹修补铁锅的手艺让我俩长了见识。技多不压人,我们也算学到了一点实用的技能。

老爹心中气愤难平,吃过早饭就去找保长评评理,以讨要官兵吃了他家的羊。没想到保长老奸巨滑不但没有给予任何补偿,反而给他讲起了当前国共两党的形势。原来共产党的军队已攻破佳县,有红军的首长还特意拜访了白云观的道长。现在,花马池盐矿的驻军已经断粮了,西安和榆林方向的后勤补给无法运进来,无奈之下向宁夏的军阀马鸿逵求救,可人家压根儿就不理睬。国民党政府天天发电催促他动员地方上的群众筹粮,他也深知老百姓的疾苦,先缓一缓再说。眼下还未等他开口动员,倒是军队先动手强抢了,军队手里有枪人多势众他也没法阻止。这下子倒好,没他什么事了?得过且过吧!看着老爹失魂落魄的样子,保长心里实在过于不去,索性给他打张白条。

拿着这张白条,老爹心中失望极了,这是个什么世道吗?简直不让老百姓活吗?他辛苦好多年才积攒了二十多头羊,被强抢一空,心里空落落的,要不是紫花尚未出嫁,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晚上,我和柳四耐心细致地开导老爹,将我们从照金到安边红军的革命根据地,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详细讲给老爹听。原本睡意蒙眬的他,猛地坐起身问:“共产党的军队真有这么好?如此说来我儿子干的可是解放全中国的大事。”

“我们没有见过你的儿子,不敢妄自猜测。另外,保长多次打听你儿子的行踪,八成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以你为饵放长线钓大鱼。老爹,往后定要多加小心!”凭我多年在外闯荡的经验为老爹分析说。

“我都这把老骨头早已看破世事,只是我家紫花尚未成家,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老爹哀叹说。我急忙给柳四使眼色,还未等他开口老爹大喝一声:“时间不早啦!我们睡觉吧!”

天气越来越冷,只是雪花还未莅临人间,但每天早晨看到门外厚厚的浓霜,难免让人想起年关将至。思念家中的亲人,归心似箭。

我们偷挖地道的工程业已完成。空闲的时候伪装成当地人,羊肚肚手巾裹头,再扎上红腰带,跟老爹到山沟外面探查情况。果真如此,各处的交通要道上都有国民党的军队驻守,旁边搭着帐篷不分昼夜检查过往的行人。看到这种情况要想离开,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