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孙恩意图,自然不会再中计谋。
桓宝领兵将诱敌的贼寇斩杀后,追至湖堤,便喝止了兵众。
看着一个个军功近在眼前,手下士卒心痒难耐,纷纷请命过堤杀敌。
桓宝倒也还算理智,不为所动,着令斥候前往湖岸探查。
果然。
在临近湖堤的回水处,发现卢循踪迹。
一时间,庆幸不已。
为避免前后断绝,桓宝勒兵等候刘宣之的水军。
“报!刘将军船队已至!”斥候来报。
“哈哈哈!众将士听令,随我荡平敌寇!”
桓宝大喜,当即策马过堤。
藏匿于湖面的卢循,按耐住阻击桓宝的冲动,他要等官军主力,到时给予致命一击。
然而,刘宣之已经率船队,杀向他。
“不好了!卢仙师,官军战船来了!”
有放哨的信徒,发现情况。
刚准备缩回艨艟小舟中的卢循,大惊,迅速探出身来,睁大眼睛仔细观察。
只见远处几十艘木板船,载着士卒,浩浩荡荡朝他们杀来。
卢循吓得直接命人划桨离开。
至于进攻,他想都没想过。
开什么玩笑。
舟对船,怎么可能打得过,撞都能把他们撞得稀烂...
很快,埋伏于湖堤对岸的孙恩,也察觉到大事不妙。
当即带着徐道覆等亲信,往回撤退。
谢琰领着主力兵,一路跟随桓宝,顺利渡过堤坝。
而后,于千秋亭大破孙恩。
“哈哈哈!全体听令!”
谢琰恣意大笑,正准备下令继续追击,却被谢混拦住。
“父亲,穷寇莫追,谨防贼人伏兵!”
他不得不拉住谢琰。
这次大败孙恩就够了,若是再将孙恩或者卢循斩杀,他后面上哪去刷军功?
谢琰闻言,略微犹豫后,点头道:“我儿所言极是!”
经此一役。
他对谢混的战场建议,已经有了信任基础。
随后便吩咐一队人马殿后,收兵回城。
谢琰父子大获全胜,张猛就难受了。
作为帐下都督,他理应统领亲军,侍卫谢琰。
可他发现自从谢混来后,自己不但不能靠近谢琰,甚至隐隐被人看防起来。
这一路上,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张猛跟在谢琰父子身后,心中忐忑又惊慌,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可是与不少人已经窜连好了,只要有心查,绝对会被发现蛛丝马迹。
想到这,张猛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谢内史,恭喜您大破贼军,末将深感拜服,我来帮您牵马吧。”
他来到谢琰马前,拱手说完后,不等谢琰回应,便要去拉缰绳,同时右手虚按腰间刀柄。
与谢琰并行的谢混,目光一凝。
根本不与他废话,于马上,直接拔刀掷出。
同时,口中喝道:“亲卫兵,将张猛拿下!”
幸好投壶是士族子弟常玩游戏,谢混技术不错,刀柄正中其脑门。
张猛没想到谢混突然动手,毫无防备,被砸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大吃一斤。
周围亲卫兵有些不知所措。
谢琰后知后觉,迅速策马远离张猛,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拿下张猛!”
亲卫立即上前。
地上的张猛闻声大惊,正欲起身,便被人刀架脖颈。
几名随行将士有所异动,同样被制住。
“谢内史,这是为何?”张猛强忍住慌乱,大声质问。
“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将几人一起带回去,严加审讯!”谢琰目光森然。
“冤枉啊!内史!”
“冤枉!末将忠心可鉴!”
张猛等人为自己伸冤。
可任凭他们如何狡辩,谢琰都无动于衷。
哼!冤枉?
未经允许,擅自牵他缰绳,其心昭昭!
而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帐下都督,居然心怀鬼胎,若不是刚才幼子阻挠,说不定他已人头落地!
想到这里,谢琰后怕不已,心中对谢混也更加信任和看重。
再说了。
不相信儿子,还能相信谁?
...
这一时期肉刑虽没有恢复,但想刑讯拷问,不要太容易。
没有人权的时代,还能指望全须全尾?
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张猛,最终供述认罪,承认自己串联部众,欲加害谢琰。
此行为形同谋叛,与叛党无异。
不管哪个朝代谋逆都是大罪,张猛等人被夷三族。
谢混知道后,暗叹一声。
夷三族,可比诛九族更严酷,家中不管男女老少全部国除弃市,女子若姿色好点,可能籍没为权贵玩物。
但他迅速压下心中不适,将恻隐之心收起。
告诫自己。
这是古代,这是乱世。
心要硬,人要狠,才能于乱世中立足站稳。
“益寿,此次幸亏有你,不然为父已马革裹尸!”
谢琰拉着谢混,脸上甚是动情。
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儿子慈乌返哺的欣慰。
谢混微笑道:“父亲勿要见外,我们是父子。”
心想:何止是你,谢肇、谢峻也会死,刘牢之会来接替你,刘裕也将崭露头角。
不过现在嘛,已经不一样了。
“对对对!是为父着相了。今日益寿助我大战告捷,吾心畅快,当痛饮三杯,哈哈哈!”
谢琰大笑着,命人取来酒,分别给父子四人满上,又将此前的饭菜温热,一起吃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已有些耳赤的谢琰,不无遗憾地说道:“益寿,五日后便是你大婚吉时,可惜为父要坐镇会稽,肇儿他们也是随军属官,不能回去。”
“其实父亲你们想回去,也可以。此战之后,孙恩仅千余人逃走,短时间内已无力再犯,只能龟缩海岛。可先派人去上虞、句章戍守,并命人加紧在沪渎,修筑壁垒防范。而后,你们向朝廷告假几日便是。”
谢混提出了自认为合理的建议,毕竟成亲乃大事,父亲不在,像个什么话?
如今的陈郡谢氏,谢安等老一辈早已离世,谢家就属谢琰、谢道韫辈分最高。
谢琰不回去,他又不可能去找谢道韫。
只因去年王凝之跳大神守城,把自己和几个子女跳没了,仅余谢道韫寡居会稽,还在孝期中。
谢肇闻言,神色兴奋:“对啊,父亲。如今我们大战告捷,朝廷必然不会驳了我们。”
谢峻也劝解:“况且,晋陵公主还是他司马元显的姑姑,肯定会同意。”
此时朝中政令,皆出司马元显。
自从夺了其父司马道子权柄后,司马元显自领扬州刺史,并将年仅十三岁的皇弟司马德文任命为司徒,方便掌控。
加上司马尚之、司马休之等一众司马道子亲信,皆转投司马元显。
大位之上的司马德宗,又是个冷暖不知、口不能言、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
朝政自然被司马元显把持。
经过三兄弟这么轮番劝说,谢琰心中也很是意动。
三子中。
长子聪明有余,而远见不足。
次子性情率直,而略显散漫。
唯有小儿子谢混,品行俱佳,才情过人。
最得他心。
大婚之日,他确实该去啊。
不然,将会是一生的遗憾。
思及至此,谢琰重重点头:“为父这就去安排戍防事宜,然后回建康!”
说罢。
便要命人去将刘宣之、桓宝等人,叫到后院来。
“父亲不可,勿要把这些将领当部曲家奴对待。宜在郡府大堂,接见他们。”谢混出声阻止。
如今他们正在吃饭,把人叫到这里来,很不合适。
商议正事,就应该在正式场合。
这是起码的礼仪。
“有何不可,为父经常如此,也不见他们敢忤逆。”
看着谢琰那霸气侧漏的模样,谢混暗自摇头。
难怪张猛作为亲卫军都督,会有反意。
这态度,谁受得了。
“有道是,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这群将士虽是听命行事,但于大义而言,也算为我大晋安定尽了绵薄之力。况且,您还需要他们戍守城防,万不可轻视。”
谢混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之前记忆中,谢琰毫不留情训斥兵士的场景,历历在目。
自徐州赶赴至会稽后,从未安抚过军民,也未布施过怀柔政策。
完全靠自己陈郡谢氏的名望,镇守会稽。
底下的人,早已生出怨恨情绪。
只是慑于谢琰的门第威望,不敢发作。
“哼!为父...罢了,就依你所言。”
谢琰本想驳斥几句,最后还是妥协了。
不过也只是一时妥协。
因为阶级观念一旦形成,想再改变,难如登天。
在谢琰眼中,出身陈郡谢氏的他,能与这些寒庶说话,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还想他善待?
不要说门了,窗都没有!
这也是高门士族的普遍心理。
如王恭,视出身武将世家的刘牢之,为部曲将种。
如桓玄,视杨佺期为寒庶,时常看不起他。
跟后世权贵眼中的牛马,一个道理。
...
三日后。
京师建康,乌衣巷。
几十名谢氏奴仆正在朱雀桥上,张灯结彩,布置装饰。
尤其是谢安修建的重楼,更是重点照顾对象。
十余队黑衣士卒,正在巡逻。
他们来自巷中各世家大族,既是家奴,也是护卫。
现在的乌衣巷,乃是东晋门阀士族的绝对中心,许多朝廷达官显贵居住于此。
最出名的,莫过于王导、谢安之后。
一个辅佐司马睿建立东晋,“王与马共天下”绝非浪得虚名。
一个指挥淝水之战败苻坚,堪称挽天之将倾,保汉民族于危难。
后面这一点毫不夸张。
当时前秦仅是刚开始汉化,胡人的风俗习惯、语言文字等等,并无丝毫变化。
儒家经学等又正值衰微。
纸张尚未于民间普及。
名人雅士处于迷茫疯癫状态,嗑散的嗑散,谈玄的谈玄。
程朱理学也未出现。
这种情况下,如若苻坚真过江成功,汉民族极有可能反被胡化。
后世的诸位,都会操着一口流利的胡语。
“吁!——”
“主上,公子,到朱雀桥了。”
谢氏管事刘忠勒停牛车,恭敬站在边上,随行的家奴,同样竖手立好。
那些巡逻护卫、忙碌的奴仆,认出刘忠等人后,也迅速过来,朝牛车列队站好。
整个朱雀桥,刹那寂静。
谢混跟着谢琰下来后,顿时被眼前一幕震惊。
两三百人齐齐恭候,这是什么感受?
那些讲话的一把手,应该深有体会。
随后。
“恭迎谢内史。”
“恭迎主上!”
“恭迎公子!”
阵阵问候声,传至对岸乌衣巷。
顿时,所有人都知道,谢家的人回来了...
谢琰让众奴散去后,急忙带着谢混三人,回到巷中宅院。
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追问:“益寿,你刚才所说,可有依据?”
不怪谢琰如此心切。
只因在路上,谢混对如今京师局势、大晋局势、天下局势,做了一些论断。
谢混听后,大为震撼。
“自然有据。”
“京师之中。司马元显把持朝廷,却轻率施政。”
“去年,为抗衡上游桓玄等人,在三吴之地免奴为客,以充兵役;却触及当地利益,致使民声载道,最终诱发孙恩连番叛乱。”
其实,谢混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
当地别有用心的士族,为反抗司马元显政令,暗中绝对为孙恩提供了帮助。
这在孙恩去年攻克会稽城,杀了王凝之后,立即有人在吴兴、吴郡、义兴、临海、永嘉、东阳、新安等八郡,同时起兵响应,便可管中窥豹。
“朝廷之外。有四大势力盘踞。”
“其一为桓玄,斩杀殷仲堪、杨佺期后,都督荆、雍、江等八州诸军事,兼领荆、江两州刺史,已然势成,威比当年九州伯桓温,与司马皇室必会有一战。”
“其二为刘牢之,当初靠反叛王恭,转投司马元显,进而由北府军中层将领,拔升为都督包括徐、扬等七州诸军事的权臣。如今京口和长江以北,皆由刘牢之及女婿高雅之掌控。”
“其三为司马皇室,三吴之地是其仅剩的、能政令通达的地方。如今正遭孙恩肆虐,前路未知。”
听到这里,谢琰连连点头。
非常认可谢混的分析。
这些东西其实他都知道,信息来源也详尽,只是当局者迷,经谢混一梳理,立即明晰。
看到父亲认可,谢肇、谢峻互望一眼,皆发现彼此的惊讶。
他们都觉得,这几日三弟变化太大,让两人有些不敢认了。
“不是四大势力吗?还有一个呢?”谢琰出声询问。
谢肇、谢峻也好奇。
谢混好整以暇地说道:“其四嘛,自然是我陈郡谢氏!”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