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理想的分岔路

1985年,A国。

岑开之博士毕业前夕,教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岑开之一推开门,办公室里除了教授,沙发上还坐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人。

其中一个人翘着二郎腿,悬在半空中的皮鞋擦得锃亮。另一个人则有些拘谨,身体前倾,两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

教授看到岑开之,笑着站起来,招了招手,“快进来,我们等你半天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岑开之转头将门虚掩上,快步走到茶几前。

教授面带微笑地说:“这位是山本先生,这是张斌先生。这个就是我的得意门生,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岑开之。”

教授把手放在岑开之的背上,轻推着他上前,“来,开之,坐下,二位先生有事跟你谈,我就先告辞了。”说着,教授就要走,岑开之才刚坐下,立马又站了起来。教授示意他坐下,自己立马退到门外,关上了门。

翘着二郎腿的男人先开了口,“你好,我是山本。”他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继续说:“这位是你的老乡,张斌,目前在你们中国的一个工厂当厂长。”

张斌尴尬地点头笑了笑,他的西服看起来松松垮垮的,那拉高的裤腿,露出了整个袜腰。

岑开之也礼貌地冲着张斌微笑着,点了下头。

山本边抽烟,边说:“我今天把你叫来,是听教授说,岑先生课业十分优秀,还是个有觉悟的大好青年。所以我今天才冒昧的来访,来这一看,岑先生果然是器宇不凡啊。”

岑开之心想,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就给我戴高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还不一定,先听听他们的来意再说。

“那请问二位,你们找我来,是想做什么呢?不可能只是对我的外貌好奇吧?”岑开之笑着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山本和张斌互相对视了一下,山本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张斌也在一旁陪着干笑了几声。

“我是特别高等警察课的。我们发现有一种罕见病死亡率极高,比HIV更恐怖地是,皮肤接触就可能感染,母婴感染也是非常常见的一种感染方式。所以我们急需像岑先生这样的药物学人才,开发出救治这种罕见病的药,拯救无数人类于水火。”

“那请问是什么罕见病呢?”岑开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这个病您肯定知道,但我还是想跟您详细解释一下。感染的新生儿一般会查出I型先天性脑发育异常,发病时多表现为强直性脊柱炎或癫痫的症状。而成年人感染的话一般会形成白血病,寿命也会大大缩短。短则几天,多则数年就会死亡。您也知道,这个病目前是无法治愈的,大多数国家对于形成原因都不是很清楚。”

山本弹了弹烟灰,接着说:“在我们A国,田山市有一半以上的新生儿都患有这个疾病。”

“田山市?”岑开之知道田山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应该说世界上没有人不知道田山市。

“是的,在田山市不仅是新生儿,就连成年人感染后死亡的也越来越多。想必您肯定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了,我们就不必多说了。”

岑开之有些疑惑,“我马上就要回国了,那你们现在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山本轻笑了两声,“岑先生是明白人。我们这儿地方本来就小,想做这种实验……肯定是没有多余的地方的。岑先生的家乡……”

“这个我帮不了。”还没等山本说完,岑开之起身就想走。

山本有些诧异,但还是故作镇静地说:“岑先生,您别误会。现在张斌先生所在的村子里,已经有不少患病的人了。您的家乡,您最清楚,医疗不发达,这些人肯定是救不活了。您如果愿意回到自己的国家,致力于这种病的药物研究,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岑开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山本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捻了捻,继续说道:“你回到中国以后,张斌先生会把你安排到他们的化工厂里做技术主任。你只管去做药物试验,别的不用你操心。在你们国内呢,待遇会按照归国的科学人才发放,我还会额外给你提供研究经费,以及可观的生活补助。”

“真的只是药物研究?”岑开之将信将疑。

岑开之的心里是打鼓的,这个病我国之前是没有的,如果成因真如田山市那样,那这个是从哪来的呢?他缓缓地坐下,想听听接下来山本会怎么说。

山本笑着说:“对,只是做药物研究。你们中国人说,杀鸡焉用牛刀,我们费尽千辛找来岑先生这样有能力的药物学家,肯定是做大事用的。其他鸡毛蒜皮的事情肯定是不需要岑先生来做的。”

山本见岑开之的态度有所松动,立马说道:“另外,我听教授说,你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你博士毕业想要留在A国。那您就更应该接受我的提议。您想想,如果您真的研发出了治疗这种病的药,诺贝尔奖就如您囊中之物了。到时候世界上的哪个国家不是随你选?当然了,我们更希望像岑先生这样的人才能留在A国。只是说,决定权全在您自己的手上,这个机会要好好把握。”

岑开之确实被说动了,他这么多年来努力钻研药物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效祖国,为人类对抗疾病事业出一份力。如果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英雄伟岸的一生,也不算白来一场。

山本看了看表,说道:“我有事,就先走了。张斌厂长可以跟你继续聊聊。你们是老乡,应该有不少话可以讲。”说着,山本就起身走了。

关门的声一响,张斌立马一改刚才拘束的模样,翘起了二郎腿,整个身体靠在沙发上。

“不要紧张,咱们都是中国人,随便聊聊。”张斌在几秒之内,就完成了反客为主的态度转变,这让岑开之有些瞠目结舌。

岑开之回过神来,也只能笑着点点头。

张斌递了支烟给岑开之,岑开之摆摆手,“不会。”

“不会这个怎么行?来,拿着。”张斌硬把烟塞到了岑开之的手上,刚想点烟,岑开之就把烟转到了手心里。

“我真的不能抽,搞药物研究的,身上不能有股味儿,影响味觉和嗅觉。”

张斌尴尬地笑了几声,“好,好,严谨。你这样的性格和职业操守我就放心了。兄弟你肯定能干成大事,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等药做出来了,别忘了提携提携兄弟。”

“您这说的哪的话啊,您是厂长。”

张斌拍了下大腿,“哎哟,那兄弟你是同意了是吧!”

岑开之笑着拿起桌上的烟盒,把手里的烟放了进去。

几个月以后。

岑开之拎着两个行李箱,来到了暮夕村。远远地就看见村口的大石头上刻着“暮夕村”三个字。虽然看着不远,可想要过去却没那么容易。到处都是庄稼,连村口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岑开之见一个姑娘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旁边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睡得正香。岑开之将两个行李箱努力抬得很高,前脚跟后脚地好不容易走到了姑娘面前。

岑开之一把放下了行李箱,小猫被行李箱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见是个生人,就迅速地逃走了。

岑开之气喘吁吁地问姑娘,“请问,这村里是不是有个化工厂?”岑开之努力地表现出友善的表情,生怕姑娘把他当成坏人,也像刚才那只小猫一样逃跑了。

“有的。”姑娘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与岑开之四目相对。

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粉红色的丝带系成蝴蝶结的形状。她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一双灵动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讲究的男人。

在岑开之的记忆里,乡下姑娘们都喜欢穿着花布衣裳,这姑娘却穿了一袭白裙,脚上蹬了一双白皮鞋。而且皮肤白皙,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还闪着细微的银光。这是个仙女吧,岑开之想。

“你要去那儿吗?”姑娘歪着头问岑开之。

岑开之这才回过神来,一直张着的嘴巴这才合上。他嘴角微微上扬,生怕姑娘看出了他的心思。

“对对,我从A国回来的。要去分厂当技术主任。”

“那我带你去吧。”姑娘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将垫在石头上的稻草扬在了半空中。灰尘让岑开之磕了两声,姑娘笑着说:“走吧。”

姑娘带着岑开之进了村子,一堆看热闹的人站在自家门口七嘴八舌的。

“别理他们。”姑娘大喊一声,在前边大步地走着。

岑开之在后面提着两个行李箱,边走还边冲着看热闹的村民点头哈腰。听了姑娘的话,他尴尬地点点头,再不往两旁看。

“到了。”姑娘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下,里面确实是工厂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建的二楼。

“要不是我带着你来,你还真找不到。”姑娘笑着,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下回别从村口走了,这工厂有自己单独的路。”姑娘指了指旁边,一条大路直通到马路上,岑开之恍然大悟,这不正是自己下车的地方吗?

“行了,你进去吧。我走了。”姑娘转身就要走。

岑开之情急之下连忙拉住姑娘,“谢谢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琳琳,大家都这么叫我。”琳琳看了眼岑开之那拉着她胳膊的手。

岑开之瞬间羞红了脸,赶忙放开了拉住姑娘的手。“好,谢谢你,琳琳女士,以后请多多关照。”

“女士?哈哈哈哈……”琳琳笑得直不起腰。

岑开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看着琳琳笑得那么开心,自己也不自觉得嘴角上扬了起来。

琳琳高兴地一路狂奔,顾不上被风吹起的裙角,还没等进院子,就大喊着,“妈,我回来了!”

一进院门,琳琳就傻了眼,七大姑八大姨坐满了一院子。琳琳小心翼翼地踩着马扎间的空地,从人群缝里往屋门口挤,刚到院子中央,就被妈妈拦了下来。

“说说,那男的是谁?”

琳琳撇着嘴,“男的男的,你说话怎么一点也不文明?”

坐在一旁的大婶扯着嗓门喊:“不文明?那不是个男的?是个娘们?”

院子里的女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琳琳见状,生气地跺着脚,大喊:“要说先生,先生。再说了,叫女的娘们也不行。”

“你看看,你自己还叫女的女的呢?女的就文明,男的就不文明了?”

琳琳妈将别人传过来的马扎拿过来让女儿坐下。

“你们这叫胡搅蛮缠。你们再这样,我可不跟你们说了。”琳琳抱起了胳膊,头扬得老高。

琳琳妈拍着女儿的肩膀,“行,行。那那个先生是谁呀?”

旁边的人也起了哄,“对呀,那先生是谁呀?”

琳琳被逗得“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神秘兮兮地让她们靠过来,小声说:“是暮夕厂新来的技术主任。”

大婶手一拍大腿,抬起头来,“嗐,这个我知道。他们厂那二层开始建的时候,我那口子就回来跟我说,这个二层是为了迎接新领导的,说是个海归不能怠慢了人家。”

“那咋不是个海蜇呢?还海龟。”坐在大婶旁边的人凑过脸来说到。

大婶一脸嫌弃的表情,“你怎么那么老土?海归就是海外留学归来的人,简称海归,你说的那个是王八。”

“就是就是,给她能耐的,她还来个海蜇,咋不说海星,海胆呢?”

众人又是大笑了起来。

“你们都知道,还让我讲啥呢?我进屋了。”琳琳见她们不听自己说,脸立马垮了下来,起身就要走。

“你这闺女。”琳琳妈一把拉住了琳琳,“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对象啊?”

“对对,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能找个海归,还是个车间主任,前途无量啊。”

“那可不!我听说,现在那个厂长不咋地,他爹是个臭老九,这厂长的位置,还是托以前的下属把他弄上去的,到现在连个媳妇都说不上。这新主任,一看年轻有文凭,保不齐呀你以后还能当上厂长夫人嘞!”

一帮人说得那叫一个热闹,都让琳琳上点心,一定不要错过岑开之这么个金龟婿,本想是说一乐,可琳琳还真的听进去了。

琳琳知道岑开之没有父母,更别提回家吃饭了。所以琳琳总是让妈妈多做些菜,自己去厂子送给岑开之。

琳琳每天一去厂子,就有人逗她,“琳琳,今天又给我们岑主任做啥好吃的了?”

琳琳总是笑着,大声地把菜名报一遍,谁都清楚,这菜是妇女主任做的。这一来二去,全村全厂的人都知道,岑开之是要给妇女主任做女婿的。

岑开之呢,也是对琳琳动了感情的,每次快到琳琳送饭的时间,岑开之就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门口。看见琳琳从大门口进来了,就笑眯眯地跟琳琳招招手,再进到办公室里去。

1986年,五一劳动节这天。岑开之和琳琳在大队上举办了婚宴。全村老少能来的都来了,虽然吃的只是打卤面,也不少人吃得肚歪,走着进来,扶墙出去。

第二年,岑开之和琳琳的儿子就出生了。岑开之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如艾草般,帮人解除病痛,祛毒辟邪,且寄圣贤之望于他,遂起名,岑艾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