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廖,是你来了吗?”张斌从二楼的厂长办公室出来,靠在栏杆上向下张望,可连个人影都不见。
此时,廖天勇正捂着二笨的嘴巴,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
二笨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外面没动静了,廖天勇才放开了二笨。廖天勇一脸嫌弃地甩了甩二笨流在他手上的口水,刚想揪着二笨出去,就被下楼查看的张斌逮个正着。
二笨吓得直哆嗦,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张斌。
张斌走到二笨和廖天勇面前,重重地在二笨的左脸上拍了几下,边拍边说:“把他也处理了。”
廖天勇一怔,“厂长,他就是个傻子,他连话都说不清楚,啥事也不懂,就放过他吧。”
廖天勇见张斌没有回应,从后边直接踹了二笨一脚,“你说,你看见啥了?”
二笨往前迈了一小步,与张斌正好错开,他一个劲儿地摇头,手脚也有些抽搐,尿顺着裤子流了一地,流到了张斌的脚边。
“您看看,他这个怂样,活着跟死了有啥区别?我保证,我保证他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廖天勇边说,边按着二笨的头,不让他抬起来。
张斌挪开了脚,呵出了口痰,啐在了二笨的脸上。
“那你就把他看好了,要是他说出去一句,也没你好果子吃!”
“诶,诶。”廖天勇应声点着头,按着二笨的手里全都是汗。
张斌走到门口,指着厂房地上钉子的尸体,“早一步就让大成把他也带走了,这还搭上个警察。你一块儿给我处理好,完事好处少不了你的。”张斌转身进了厂房,直接从钉子的尸体上跨了过去,回到了二楼的办公室。
廖天勇揪着二笨的后脖领子,将二笨拖出了厂院的大门。在月光下,廖天勇一出门,冲着二笨的头就“啪啪”狠拍了两下。二笨疼得捂住脑袋,却不敢发出声音。
“你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厂里干嘛?”
“找,找钉子。”二笨小声说到。
廖天勇一听急了,“找他干嘛?”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告诉你,要想活命,从今往后,再也别提这个名字,也不要说今晚看见的事。你要是把今晚的事说出去,除了你要死,你娘也别想活。”
二笨吓得冷汗直冒,大冬天的一袭单裤,被风一抽,就凝住了。二笨咧着嘴,不敢发出声音,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
廖天勇看着浑身抖个不停的二笨,追问道:“明白了吗?”
二笨使劲儿点点头,“明,明白。”
“明白还不快滚回去睡觉?”廖天勇一脚踹在二笨的屁股上,结果自己一个踉跄,还没等站稳,二笨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从那之后,二笨再也没提起过钉子。二笨总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似乎也成为了他自己的保护色。
陈莉见其他的事二笨也不清楚,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就打算回去了。她一出杂货铺的门,发现廖天勇还没走。
陈莉心里一惊,但表面上还得强装镇定,她双手死死地抓住挎包的袋子,尽量让自己的呼吸能够平稳些。
廖天勇抽了口烟,将烟灰弹在地上,“你不用紧张,我不能把你怎么地。但是,你也得为二笨考虑考虑,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懂,你这么做只会害了他。”
陈莉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是威胁了二笨,想要灭二笨口的廖天勇,会如此在意二笨的死活。
其实,廖天勇从来都没想过要二笨的命,相反,他还在保护二笨。这其中还有一个全村人都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二笨是廖天勇同父异母的兄弟。
廖永继和廖永邦的父亲去世得早,留下他们兄弟二人和母亲相依为命。兄弟俩学习都很好,村里的校长可怜他们,同意让他们其中一个人免费读书。
廖永继作为哥哥,自然是把学习的机会让给了弟弟,自己则是干完了家里的农活,还要跑去别人家帮忙,以补贴家用。
廖永继经常给邻居花玲家帮忙,因为花玲家没有儿子,花玲的爹娘看廖永继也甚是喜欢,常做些好吃的,让廖永继吃饱再干活。
花玲就是二笨的娘,比廖永继要小上七八岁,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对廖永继芳心暗许,十四岁就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给廖永继。
可二人年龄相差悬殊,没等花玲的爹娘反对,廖永继的娘倒是先站出来不让两家来往了。为此,两家还大打出手。
廖永继的娘就站在花玲家门外,插着腰边骂边吐口水,骂完了自己儿子去人家家要饭,又骂花玲小小年纪脑子笨,学习不好,倒是会勾引男人。她这么一骂就是大半天,中午端着个饭碗也要跑出来骂上几句。
花玲家终于忍无可忍,花玲的爹光着膀子,提溜着菜刀就跑了出来。花玲娘怕真闹出人命,便死命拦着。
花玲的爹觉得廖永继的娘轻贱了自己的闺女,被她在村里这么一嚷嚷,自己的女儿简直成了个花痴,以后谁还敢娶自己的女儿?
可廖永继的娘就是不肯服软,还越骂越起劲儿,花玲爹气急之下,推了廖永继的娘一把。
廖永继的娘在炕上躺了半个月,让廖永继发誓,与花玲家老死不相往来。
廖永继其实对花玲是有好感的,因为花玲平时确实很照顾他。家里炖了鸡,花玲一条腿都不吃,也不让其他人碰,全都留给廖永继。廖永继把麦子换了钱,在集市上走一遭,肚子饿得咕咕叫,烧饼舍不得吃上一个,却要给花玲买上一对儿红头绳。
村长家的姑娘到了出嫁的年纪,廖永继在村里的小青年里可谓是出类拔萃,能吃苦,踏实沉稳,这也让他成为了村长家女婿的不二人选。
廖永继的娘自然是乐意的,小儿子二十出头就在镇上当了老师,大儿子要是能踏进村长家的门槛,也算是一条腿迈进了仕途。
廖永继的娘三天两头往村长家送鸡蛋,村长也不亏待她,别人家粗粮都吃不饱,廖永继家的细粮却吃不完。
廖永继起初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毕竟他心里还有花玲。可花玲的年纪确实还小,而且自己的娘又如此坚决的反对,两家这些年又闹得那么僵,他也就半推半就地与村长的女儿成了亲。
很多年以后,廖永继的母亲早就去世了,花玲的父亲也快不行了。花玲为了完成父亲临终的遗愿,不得不匆匆地嫁给了村里的屠夫。
这个人很老实,早些年去城里拉过车,皮肤在常年的暴晒下也变得黝黑。他有些口吃,腿还有点瘸,说是被哪个财主打的,在城里混不下去了,才逃了回来。
花玲是哭着成的亲,父亲也在她成婚的第二天咽了气。廖永继没来吃席,只是站在山坡上,望着花玲家的方向,站了一下午。
这年,廖永继的儿子廖天勇已经上小学了,花玲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对于一般结了婚就得要孩子的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花玲即便是成亲不久,村里人也难免指指点点的。
第二年,第三年……花玲在母亲的陪伴下去了医院,检查后发现没毛病,可以生育。花玲娘再想拉着屠夫来医院的时候,屠夫却怎么也不肯。毕竟那个年代,男人是很难承认自己在那方面不行的,更别说坦然的去接受治疗了。
屠夫在家里对花玲加倍的好,粗活重活从不让花玲沾手。花玲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外从不说是屠夫的毛病,默默承受着村里人对女儿的指责。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年,花玲在城里打工的亲戚回村过年,带回一个让花玲家晴天霹雳的消息。
屠夫当年在城里看上了财主家的小姐,带着小姐私奔去了,结果被财主抓到打断了腿,从此以后也不举了。本就不能生育的屠夫,却让花玲在这小村子里,承受着那么多非议。
不久后,屠夫就卧床不起了,里里外外全靠花玲一个人。
这天,花玲给屠夫去倒尿盆,往外一泼,发现廖永继正从前边过。二人相对无言,花玲转身就进了屋。
花玲进了屋,就赶忙去照了镜子,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让她落下泪来。她用手将肩膀的棉絮塞回棉袄里,蹲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
没几天,廖永继就找上了门。廖永继知道花玲过得不好,此时他已经在村里当上了干部。他以干部名义去花玲家,给花玲送了不少吃食,还有一件新棉袄,这是他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的。
廖永继从那以后,就经常来花玲家,每次都给花玲带不少东西。躺在炕上的屠夫,每每见到廖永继来家里,都笑得合不拢嘴,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巴不得廖永继跟自己老婆在自己面前就来上一炮。
这么一来二去,花玲的肚子大了。全村人都知道,花玲肚子里的孩子是廖永继的。廖永继的妻子也知道,可她不哭不闹,还要把花玲接到家里。
廖永继知道妻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不把自己大卸八块都是好的,还能有那善心把花玲接过来?八成是别人给支的招。
正值暮夕村的老支书去世,需要选一个新支书,廖永继的老丈人还是有些话语权的,迫于妻子娘家的压力,廖永继答应不再与花玲来往了。
二笨出生那天,廖永继还是忍不住去看了眼。屠夫手里抱着孩子不肯撒手,生怕廖永继抢了去。廖永继放下一沓钱,就再也没过问过孩子的事。
二笨生出来的时候智力是正常的,一直到八九岁的时候,还在村里的小学年年拿第一。村民背地里也说,这村支书的种确实是厉害。
这年,暮夕化工要在暮夕村建分厂,廖永继提前知道消息,主动去帮化分厂批了地。就用他们家老房,还有花玲家的老房那一片。这样他们家,还有花玲家都能拿到一笔不小的拆迁费。
花玲拿拆迁费给屠夫买了个轮椅,没事就推屠夫出去晒晒太阳。屠夫轮椅用熟了,自己没事也爱出去转转。花玲到队上去种地,屠夫就在家做好了饭,等着花玲和二笨回来。
屠夫有了儿子之后,先不论是亲生的还是别人的,腰杆子是挺直了。再加上儿子聪明,媳妇贤惠,多嘴的人都少了不少,就仿佛这一切本来就是屠夫的一样。
可在镇上念书的廖天勇就没那么安稳了,廖天勇仗着自己的爹是村支书,叔叔又是学校的校长,在镇上也是横行霸道惯了。一般他欺负人,对方忍气吞声也就过去了,可那天终于碰到个硬茬,不低头不说,还把他家里的丑事都抖了出去。
廖天勇气急败坏地骑着车就回了村里,把二笨从课堂上直接叫了出去。
屠夫自从有了轮椅,就经常来接二笨放学,再听老师把二笨那傲人的成绩一遍一遍地说进他的耳朵里。可这天,他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二笨的身影,直到看门大爷要把大门锁上,屠夫才赶紧划着轮椅上前询问。
看门大爷把廖天勇来找二笨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屠夫说了,屠夫吓得直拍大腿,嘴里念叨着,“造孽,造孽啊。”
他急急忙忙地坐着轮椅赶到小河边,发现二笨的衣服鞋子全在岸上,廖天勇正把二笨的头往河里按。屠夫顾不上那么多,一下站了起来,没等站直,就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屠夫伸长了手臂,喊着,“别欺负我儿子,快放开他。”
廖天勇见屠夫倒在地上,直接冲过来,一脚踩在屠夫的背上,“你可说好了,他是你儿子!”
屠夫边求饶,边眼睁睁地看着河水冒了泡,“快,快救救我儿子。”
廖天勇一回头,发现二笨已经不见了。
河水虽然不深,可是很急,廖天勇一个猛子扎下去,好不容易把二笨拖上了岸,二笨回去就连续发了三天烧。
从那以后,二笨的记忆力就一天不如一天。经常像有精神分裂一样,正常的时候很听话懂事,发起病来又六亲不认。
屠夫去世后,二笨就辍学了。直到二笨被判了死刑,都没人知道,二笨究竟是怎么变成二笨的。
究竟是二笨那天呛了太多含有有害物质的河水,还是被冻得发了烧,给烧糊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