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隙

  • 江南雪化
  • 李玉
  • 13069字
  • 2023-06-14 11:36:57

1

刚过三伏,唐家班又接了一档堂会,是张公公寿宴。舒苓一进张宅,就感觉很怪异,镇上有名头的大户都鲜有来,来的人穿着打扮都不似镇上的人,富贵堂皇,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颓废。唱完了戏大家在后头卸妆的卸妆,收拾的收拾,舒苓悄悄的对舒蔓讲:“哎,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很怪啊?”

“怎么怪了?”舒蔓看她神秘兮兮的样子,也压低了嗓门:“你发现了什么?”

舒苓走到帷幕跟前轻轻的掀起一角,舒蔓也跟了过去,舒苓看看下面说:“你看这些看戏的人,跟我们这边的人长的感觉不一样啊,而且穿的也和我们这边不同,像是北方来的吧?”

“哦!”舒蔓说:“你说的是这个啊?那我知道,他们是京城那边来的,今天这个过寿的张公公你知道是什么人吗?”舒苓摇摇头。

舒蔓扯平帷幕,把舒苓拉到僻静的一角,看看周围没有人对着她耳朵轻轻的说:“他是个太监!”

“啊!?”舒苓惊叫出声来,舒蔓赶紧“嘘”了一声,舒苓赶紧捂住了嘴巴,两人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舒蔓接着说:“溥仪被赶下台了,紫禁城都不让住了,这些太监都遣散了。这个张公公,估计当年是个管事的太监,手上存了一份家私,很有些钱,就避到我们响屐镇,买下这处宅子养老,平时也不多和别人打交道,但过年过节或者过寿,就会和这帮清朝的遗老遗少会会。”

“我说呢!怪不得看着他们感觉不一样,估计大烟没有少抽,一个个看着精神气儿都没有,虽然衣食讲究,但人就像从里面要腐烂了出来一样。”

“你还说呢,其实他们都不喜欢昆曲,他们是喜欢京剧,只是响屐镇这边没有京剧班子才请我们来唱堂会,管他们是谁,美还是丑,喜欢还是讨厌,只要看我们的戏,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能得罪。”舒蔓怕舒苓对这帮人有什么看法,提醒她。

舒苓沉吟了半响,低声笑着说:“好吧,我记得我们的身份,只是戏子,有人愿意看,我们就得好好唱,不会随便对看客有看法。”

收拾完毕,大家都没有动身的意思,舒苓舒蔓奇怪了,问舒洵:“为什么还不走呢?不是唱完了吗?”

舒洵对着那边角落努努嘴,说:“你看大师兄还在那儿被张公公拉着说话呢,大家都在等着,总不能我们先都跑了把大师兄一个人落在这里不管吧?”

舒苓舒蔓朝那边望去,只见张公公真的拉着大师兄着说个不停,眉眼耷拉着,看着大师兄像看一件无价之宝,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大师兄红着脸,勉强敷衍,鬓间潮热的几乎能看到热气在腾升。

舒蔓奇怪的问道:“张公公拉着大师兄说什么呢?还那么亲昵,搞的他看着那么难受。”

舒苓刹那间明白了,对舒蔓私语道:“你知不知道龙阳之风、断袖之癖?”

舒蔓杏眼圆睁:“你是说——”

“嘘——”舒苓看看周围的人,提醒她说:“小声点,别叫人家听见了。”

舒蔓气的脸都红了,又无计可施,忿忿的说道:“什么人嘛,恶心死人了。”又看看大师兄的窘态:“这可怎么好?我们要是有什么法子把大师兄解救出来就好了。”

舒苓看看那边的张公公和大师兄,心里得了主意,活活泼泼的跑了过去,做了一个扑水袖的姿势,劈在了张公公紧拉着大师兄的手上,两个人的手终于松开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撒痴撒娇的说:“哎呀张公公啊,怎么只顾着和我们大师兄聊天就不管我们?难道大师兄他的柳梦梅唱的好,我的杜丽娘唱的就不好吗?您倒是说说看,我的《游园惊梦》好不好嘛?”

张公公开始一愣,看原来是吃大师兄的醋了,眉开眼笑,尖着嗓子说:“好啊,唱的很好。”

舒蔓一看乐了,也赶上来凑热闹:“张公公,那您说我的春香好不好?我最喜欢《春香闹学》这一段了,您戏看的多,又见多识广,说说我有没有需要改进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张公公哄得乐呵呵的,大师兄趁他们乱着,赶紧走开了。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侍者走过来禀告张公公,说某某格格送寿礼来了,舒苓她们也没听清楚,只见张公公连忙变了脸色正襟危坐说了句:“快请!”就乘机告辞:“张公公有贵客来临,小女子就不打搅告退了!”张公公顺手挥挥,两人退了出来。

两人一出大门,看着大师兄扬眉吐气的样子,“嘻嘻嘻”乐成一团,笑的停不下来,笑的大师兄有些下不来台了,摸摸头说:“你们还是先别笑我了,以后自己小心些吧!”

两人方慢慢止住了笑,舒苓咬着嘴唇防止自己禁不住又笑个不住,说:“大师兄遇麻烦了,干嘛叫我们小心?关我们什么事?”

舒璋正色说到:“今天是个例外,我是个男人,遇到麻烦的可能性会小些,就算是遇到了,也不会出多大乱子,倒是你们女孩子,要倍加小心,不定会遇到什么样的事。”

舒蔓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大师兄你就直接告诉我们,我们会遇到什么样的事。”

舒璋顿了顿,接着说:“听爹娘说了,现在昆曲不景气,光在响屐镇耗着是不行的,一年就那么几场演出,根本就支撑不下去,今年还算好点,勉勉强强演出几次出了几场堂会,那是因为我们这一批新面孔,明年估计都没这么幸运了,为了营生要出去跑江湖,各地辗转,都是陌生的人和地儿,无依无靠,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会遇到,也难免会遇到一些人品不好的,你们女孩子家,是最可能遭遇麻烦的,其实师父师娘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舒蔓一边和大师兄笑谈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舒苓这边虽然也表面是和她一样的,可听了大师兄的话头脑“轰”一下炸开了,原来自己还在师父师娘的臂弯呵护下做着少女梦,却不知道生活已到了非常残酷的境地,如果连最基本物资生存条件都无法满足,还谈什么风花雪月,歌舞升平?

这个几个月虽然表面上舒蔓他们一样练功,出出堂会,剧院偶尔也会有演出,但最最令她心驰神往的其实是齐庭辉每周一次来找她疯玩儿。每次从他一离开就开始掰着指头算,一点点的等,一点点的盼,越到最后要相会的时刻就越魂不守舍,坐立不安,那种感觉很难过,一种幸福的难过,一直到最后见到他,终于进入放松愉悦的时刻。这几个月,他们把镇子方圆远近能去看到的风景都看透了,能找到沟沟巷巷的小食都吃尽了,却发现自己的心突然无法满足了,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齐庭辉对她这种感情就一直延续着这种状态,不再给她进一步的安心,表达比现在更深的情感的话,她就会陷入一种焦虑,因为似乎齐庭辉只把她当做一个玩伴,解决孤独的玩伴,而这种玩伴,可能随时都会被替代。而她已经深深的依赖上了他对她的情感,她对他有更深的需求,那就是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他对他们之间感情的确定。

假如这段感情戛然而止的话,当然是假如,如果真的突然结束,她是无法想象自己会进入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境地。但是假如的话,如果再有一个像齐庭辉这样的人并像他那样对自己的话,她再不会这么轻易动心了。如果说没认识齐庭辉之前,她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喜欢上这个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她,认识了他之后,她明白了,就是他这样人用这样的方式对她她会爱上。但是,经历了这一切以后,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也许并不能再打动她了。

她最终到底想要什么?不知道。如果说以前她见到他就觉得很高兴,和他说句话就会很满足,显然,这种初期清浅的需求渐渐开始放大加深,侵蚀了她单纯的心,一种更深的欲望开始腐烂。像一颗牙,嗜上了甜甜的糖,一天不吃,就会发慌,可当甜到后来竟变酸了,最后蛀了很深的洞,不管吃什么都会掉到洞了,触动的牙齿生疼,疼到骨髓。也许,需要和牙洞一样,这段感情需要动很大的手术把里面腐烂的杂质掏出来清理干净,填上新的东西补好,才能焕发出新的生机。可那是牙齿,感情里腐烂的东西是什么?需要补洞的东西又是什么?舒苓渐渐走入了一种迷茫。

大师兄的一番话像一盏灯,烧破了迷雾织成的黑夜,让舒苓开始看清一些近日来迷惑的东西。原来,她心里一直对世界有一种不安全感不信任感,她始终不能相信,齐庭辉能给他们之间的感情一个坚实的依靠,而这份不安全不信任感,不是因为齐庭辉,而是出在自己身上。没有一个显赫的家世做后盾,只能依赖一个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漂泊的帆船,随时要被时代的大潮吞噬掉的过势剧种,和天天为生计操劳的戏班,这样的根基能让齐庭辉这样的富家少爷放弃一切压力继续和自己的感情来做更深的投入吗?

2

舒苓第一次开始痛恨起自己戏子的身份,如果我不是戏子而是和他一样的出身,门当户对该有多好?转念惊骇了,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就算是不能和齐庭辉有一个好的感情结局,也不能自怨自艾。如果不是师父师娘把我从山里带出来,如果不是从小教我读书写字唱戏,我怎么会成为今天的我?他又怎么会被我所吸引?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我,就是和我的成长轨迹有关,我曾经走过的每一步,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在为现在的我打基础,正因为有这些基础,才能吸引到他,这就是因和果。想到这里,舒苓的心开始平静些了,最近是怎么了?好像格外的多愁善感,不可以这样啊,因为这样的感觉不好受。心放开些,就把他当成一个玩伴,和舒蔓大师兄他们一样不就行了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不想让自己往过多的欲望上去想,那种和他想加进关系的欲望就越强烈,搅得自己焦躁不安。

“你怎么了?这一路都没说话,是不舒服吗?”舒蔓发觉的舒苓的异常,推推她说。

“哦!没什么。”舒苓回答舒蔓:“只是听着大师兄说明年就要出去跑江湖了,没过过那种生活,正在想象,有点害怕。”

舒蔓一听来了劲儿,说:“那有啥好怕的?多好玩啊!看我们从学戏以来,都没出过响屐镇,小时候听那些师兄师姐们出去到处跑,回来给我们讲各种趣闻,好羡慕呢!这回我们也可以出去见见世面,不用像个笼中鸟一样多好。”

舒苓说:“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担心,因为从来没出去过。你看大师兄说的,外面很多坏人的,未必会像响屐镇的人这样朴实的待我们,毕竟不像现在的街坊邻居,对我们都有感情的。以前听那些师兄师姐们也说过,出去会吃很多苦的。”

舒蔓不在乎的说:“无所谓,出去跑江湖,无非就是苦一点,累一点,吃的住的差点,一日三餐不能准时,都是苦孩子出生这算不得啥,没准在路上还能碰到各种有趣的事点缀一下枯燥的生活也未可知。而大师兄说的,我们自己小心点就是了,出去多闯闯,学会对付各种人,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很正常啊。”说完看看舒苓略有点走神的脸色,坏坏一笑,故意走的慢些了,和舒苓落到队伍的最后面,对着她的耳朵说:“我知道了,你这种人又不是不能吃苦的,你一定是听说要出门了,以后就没机会和那个谁一起玩儿了,所以难过。”

舒苓一听,心像一面鼓被捶了一击,震得浑身都颤了一下,不说话了。舒蔓以为这句玩笑话一说,舒苓会和以前一样不好意思的来打她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沉默了,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

舒苓摇摇头说:“没什么。”

“是不是你和他之间闹什么矛盾了?”舒蔓看着舒苓心情不好,本想闭嘴,但架不住好奇心,忍不住的试探。

舒苓又摇摇头说:“没有,他对我挺好的,是我自己喜欢想些乱七八糟的。”

舒蔓一听,放下了说笑的态度,正正经经的说:“我理解,要我是你,也会多想。”

舒苓扭头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舒蔓同情的看着她说:“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难度太大了,不像我和大师兄,天天见得着,又是一样的身份,有什么想法随时都能沟通解决。……”

舒苓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说:“求求你,别再提这个了,因为这是我的心病,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

舒蔓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说到:“好吧,我们多想一些开心的事。”

“嗯!”舒苓抬头看看前面,大师兄他们走好远了,突然绽放出笑容说:“我们得快点了,被他们甩的太远。”说着拉起舒蔓的手,两个人笑着一路狂跑,表面上嘻嘻哈哈很快的追上了大师兄他们。

大师兄看着她们疯疯癫癫的样子说:“你们俩啊,一到一起就没个正形儿,累了一天了还有精神疯闹。”舒苓和舒蔓一样笑着敷衍,内心却在想:这大概就是面上在笑,心里在滴血的感觉吧!真是品尝到淋漓尽致的滋味。一阵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似乎要下雨了,今年秋来早,要加衣了!

晚间,舒苓孤零零来到一处山上,看到齐庭辉背对着她,她想要去走近他,但不知道是出于自尊心还是怎么了,始终迈不开脚步,甚至连开口喊一声引起他的主意的念头都没有,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齐庭辉好像根本就没有在意到她的存在,开始向前走,离她越来越远。他要去哪儿?舒苓朝前远处看去,只见一个女孩满脸甜蜜笑着看着他。他们是要走的一起去的?舒苓感到心里一阵失落,可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他们才是般配的一对啊!

舒苓从梦中惊醒,心情郁结的想着刚才做的那个梦,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原来自己内心已经明白了自己和他的差距,不管多有雄心壮志,也不过是读书时受到的鼓舞而已,当面临现实,自己不过是个平庸女子,做不到红拂女那样的壮举,看着自己的短板,无奈又凄凉。

中秋节前夕,镇里已有桂花的香气漫延。中秋节后,戏班又难得在剧院开了一场戏。戏毕,舒苓正坐在窗前对镜卸妆,想着几天没有来找她的齐庭辉,想着那晚做的梦,心里一阵阵落寞,只用手机械的动作着,摘下头上头饰,把脸浸在水盆里,洗去一脸脂粉,抬起头对着镜子,看水带着泥样的残粉一滴一滴往下落,愣了会儿神,才换了干净的水又是一通冲洗,似乎想要把复杂的内心也冲洗干净一样。

洗净了脸,擦了点面霜,外面一阵桂花香气来袭,舒苓一边拿着梳子梳理头发,一边走到窗户边上想闻的更真切一些。舒苓站到窗边,看着外面景色,随着桂花的香气,去寻找桂花的身影,回忆着附近是哪里有桂花树,眼神掠过榆树的时候,却一眼撇见齐庭辉站在榆树下朝这边张望,看到她看见他了,璀璨一笑。舒苓瞬间像被电击了一样,几乎是跳了起来,那种落寞的神态霎时间无影无踪,转而替代的是一脸阳光灿烂的笑意,一边看着他,一边迅速把辫子编好,换上衣服对着镜子又看上一眼,拉拉扯扯不平整的地方,看没什么差池了,扭头就要往门外赶。这时,门开了,秦维翰走了进来,瞬间本来神采飞扬的脸拉了下来。

秦维翰看着舒苓,喜气洋洋的说:“今天该没事了吧?走,我带你去望月楼吃大餐去,那里最近来了好些个肥美的螃蟹,我昨儿一去吃,真是过瘾,就想着带你去尝尝,那螃蟹一个足有这么大!虽说是九雄十雌,但现在桂花开也吃螃蟹的时候。”说着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环起来,比了个盘柿大的圆圈给舒苓看。

舒苓本黑着脸不想理他,突然想起上回在他家唱堂会为了帮助她舒洵和舒铭泼他一身茶的事,又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脸色恢复了一点,还挤出一个笑容,缓缓的说:“不用了,谢谢秦三少爷,您的心意我心领了,可巧我今天有事,去不了,以后有机会再,我向秦三少爷赔照顾不周之罪,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管他脸色如何,像只机敏的兔子一样绕过他“滋溜”蹿下楼去了,连他在后面“哎——”的阻拦声也装作没听见。

舒苓轻飘飘的跑下楼,出了门,就看着齐庭辉神思俊朗的站在树下,还是和往常一样,用干净温柔的眼神迎着她。她停了一秒钟,笑盈盈的跑过去,痴痴的和他对望。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空气格外清新,几乎让人忘了这几天的寒意。齐庭辉突然把目光转向旁边,伸出右手探到她左耳下,她下意识的朝右躲了一下,齐庭辉的手已经接触到她的左耳垂处,眼神又回过去和她相对,温柔的笑道:“这只耳环呢?为什么只带了一只耳环呢?”

“耳环?”舒苓双手摸摸耳朵,果然只剩右边一只,左边空空的只摸到软软的耳垂,抬头奇怪的看着齐庭辉说:“不会吧?我换下戏装明明两个都带了的啊,还对着镜子看了的,怎么会只剩下一只了呢?掉到哪里去了呢?”说完垂下头在地上四处看看,哪里有耳环的影子?嘴里“喃喃”的说:“这是师娘前些年带着师哥师姐他们去南边去巡演,回来给我们一人带了一对儿,现在我的丢了一只,她们的都还在,师娘问起来多不好。”

齐庭辉看看她有些着急的样子,笑道:“没什么,想是走的匆忙,掉到哪里了也未可知。这种耳环县城里我看到有很多人戴,应该是有卖的,我下次去给你带一副回来就是了。”

舒苓抬眼看看他,脸微微有点红,说:“那怎么好意思。”

齐庭辉嘴角一抬,又露出了他那孩子般的笑容,说:“这有什么难的?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

3

两人说着话儿,舒苓早忘了楼上的秦维翰。当她没好好搭理他飘下楼去后,他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作,颓颓然垂着头,转过身体脸向窗外,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缓解缓解心中的郁气,却一眼看到舒苓和齐庭辉在大榆树下卿卿我我的说笑,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拉起手像两只快乐的小鸟扑向树林里的阳光一样朝街那边跑去了,一时气愤不过,举起右手攥紧拳头往墙上砸去,舒蔓立刻拦道:“秦三少爷,使不得!”已经晚了,那种疼痛感立刻显现,秦维翰疼的一收手用左手握住右手,皱起眉头一缩脖子叫出声来:“哎呦!”一想还有人在旁边,不能太失面子,回复了本色,眼睛四处乱愰,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最后在地上一处停下来了。

中秋以后的太阳一改夏日的火辣,温暖而舒适,河边的山茶花此第开放,竟有几分春日喧哗的热闹。齐庭辉拉住舒苓,跑过热闹的街道,越过一座座小桥,穿过一道道小巷,渐入人影稀落处,方才慢下了脚步,两人一面走一面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心情轻松而愉悦。

这是响屐镇边上唯一的一座小山,山脚沿着河蜿蜒而入,就是进山的路了,通向春季舒苓舒蔓去采茶的茶山。当然,若从这里到茶山是要走好久的,毕竟响屐镇离上次唱庙戏处又有好长一段距离。

齐庭辉抬头望望天日,离落阳还早,低头对舒苓说:“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上山看看秋景如何?秋天的山色最是迷人且不说,从山上俯瞰小镇,和平时身处小镇中风味另是一番味道。”

舒苓正为眼前的景色感到惊艳,河边的芦苇丛随风飘摇,如同回风舞雪百般柔;路旁几株丹桂吐蕊,甜甜香气袭来醉人心脾,待要刻意去寻,它似乎又随风远去,你若怅然若失,以为桂香散尽,它又瞬间将你包围;枫叶火一般燃尽山坳、山头;远处的田垄荡开金色波浪……这种景色比起春天的娇嫩,更显出一种成熟,更让人震撼。如果说春景像一记打破残冬的闷雷,让整个天下苏醒过来,焕发出勃勃生机;那么这秋景就像一个厚积薄发的智者,在经历了生活中的大起大落之后平静下来,内心的气韵却在无意间处处渗透。舒苓正想上山走走,听了齐庭辉的建议,笑着点头答应。

山不高,山路平缓,缓缓前行并感觉不到累。两人想聊些什么,似乎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气氛似乎有点尴尬,不似前几次那样轻松自在。

舒苓跟在齐庭辉的身后默默无语,突然一枝从他身上滑过来的树枝弹了过来,差点弹到她的脸上。舒苓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往后一躲,用手扶住了树枝,这是一枝红枫,在太阳的温暖照射下闪耀着绚烂的色彩,齐庭辉一回头看着她笑的像阳光一样温暖,问道:“没事吧?有没有打到你?”

舒苓轻轻摇摇头:“没有!”说完便想起了什么似得低了头,她敏锐的觉察到,自己和齐庭辉仍然明快的相处表象下,隐藏着无法回避的隔阂,那是什么?百思不得其解。

“哦!”他微微低了下头,似乎在想了一下说:“那就好。”说完又要回头继续走。

“那个!”舒苓撵上去一步。

“什么?”齐庭辉停下看着她。

“没什么。”舒苓也停下来,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笑笑说:“也没什么,刚看到个什么本来是要给你说说的,转眼又忘了。”眼神略有些黯淡了。

齐庭辉又继续走,不过仍然看着她,温柔而专注,笑着说:“你刚才攀着那枝枫叶,好像我以前看过的一副画。”

舒苓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为了缓解这份羞涩,岔开话题说:“你经常来这里玩吗?看你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没,这里是慈宁寺的后山,小时候随我母亲还有亲戚来礼佛,他们大人忙忙碌碌,我和一个远方小表妹偷偷跑到这后山来玩,一走到这个地方,耳朵里就好像充满了她‘辉哥哥’‘辉哥哥’清脆的声音。想想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啊。”齐庭辉说着,眼神望向远处,似乎沉浸到了往日的回忆中,却没注意到舒苓这边变了脸色。

舒苓头上背后的汗“轰”一下炸开了,心里像一个装满了醋的坛子被摔破了,满满的酸水崩裂而在出:他和我在一起,却在想着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相处的美好,在他成长的空间了,已经有另一个女孩陪他走过了孤独的时刻,在他记忆力画下了完美的符号,那里面却没有我!我在他的心里面,算什么?也不过是暂时打发孤独的一个过客吗?舒苓一下子明白藏着自己内心深处那份与齐庭辉之间的隔阂是是什么,是她希望他能把心打开,让她进入到更深的地方,来回应她不知不觉陷入的深情,而他没有。

齐庭辉收回了目光有停留在舒苓脸上,舒苓怕他看出自己的异常,拼命说服自己以便回到常态:那是他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他还没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也有我的玩伴啊!各位师兄师弟,在一起也有很愉快的时候啊,这都是很正常的,别想多了。于是故意给他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远方小表妹啊?”

齐庭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点点头,舒苓心中的酸水开始全身弥漫蚀骨。他不知道是真的没注意舒苓的内心变化还是觉得说这些没什么,继续说:“小表妹对我很好,那次我们贪玩错过了斋饭,又不好意思找大人吵闹,小表妹偷偷跑到灶间摸了点心顾不得自己就拿来给我吃。”他额的神思又陷入了回忆中,嘴角甜甜的笑意更浓了。

舒苓心里不光是泛酸了,简直是滴血,怕这样下去自己脸色都管挂不住,原来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心里早就住了另一个女孩子,那么他何必来找我呢?让我喜欢上了他,让我误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原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花痴梦!不,不能这样想下去,就算是我对他自作多情了,也不能让他发现,就算什么也没有,最起码,我在他面前还要保留最后一点自尊。于是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底的慌乱,含笑问道:“那你们现在还经常见面吗?”

齐庭辉摇摇头:“这些年都大了,各自忙各自的,都没怎么见面了,听母亲说上回去她家里见到了她,越发出落的整齐清秀了,说是天仙般的模样。”

舒苓故作沉着的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很想见见她?”

齐庭辉微微一笑,眼神单纯的像个孩子,说:“那倒不至于,谈不上想见不想见,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都还是小孩子,现在再见,估计不是小时候的感觉了,也许会觉得生疏。”

舒苓心头灵光一闪:刚才我们两个人也是因为这些天没见了,就有生疏感。那什么今天这么有兴致的提起她?难道说是因为我,和我在一起感觉很美好,以至于带动了曾经美好感觉的记忆?天边的阳光从枫叶空隙中间照射过来,一下子照亮了她的心,那种内心的酸楚减淡了不少,开始动女人的小心思。

“你刚说的都是你小表妹对你的好,”她在试探:“那么,你有什么对你小表妹好的地方呢?”

齐庭辉被问住了,顿了一下说:“好像没有。”舒苓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就好,人总是更在意他付出多那个人,而会忽视为他付出的那个人,不是吗?

“哦,那怎么好呢?‘来而不往非礼也’,小表妹对你那么好,你却没有对她好,这样是不是不符合君子礼节?”她在使坏。

齐庭辉看看她,若有所思的说:“我倒没有想过这些,兄妹之间还要讲究这些吗?”

舒苓心里乐开了花,开始顽皮了:“你拿别人当妹妹看啊?”

齐庭辉有些奇怪的问:“为什么这么说?本来就是妹妹啊!”

舒苓更加放心了,开始东扯西拉:“那你可要警惕哦,远方表妹,又不是血亲,你没想法别人未必没有想法,当心惹出一身桃花债。”

齐庭辉摇摇头说:“怎么会呢?现在都没机会见面了。”

舒苓不依不饶:“那要是有机会见面呢?会不会有想法?”

齐庭辉一本正经的说:“那还真不好说。”

舒苓的玩笑瞬间开不下去了,刚才好不容易收回去的酸水又开始往外冒,头上的热汗又“轰”炸开了,埋怨自找的,为什么非要逗引说这些呢?不是自己找不爽吗?可是,她又忍不住要朝这个方向走,好像要去寻找一个未知的秘密,洞察一个期待已久的真相,她不能总呆在一个虚构的爱情梦幻里自我麻痹,即使结果很可能非她所愿。她低了头,不想面对他,不想让他察觉到她的痛苦,因为那样会在这种痛的基础上加上自尊心受损的伤痛,她不能在他面前没有自尊,不能忍受这种双重伤害。

4

可是,为什么他越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陷的越深,爱他爱的越狂野?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一点也不了解自己,齐庭辉是第一个让她真实看到自己的人。怪不得,别人说‘见天见地见自己’,原来认识到真实的自己,是需要特定的人,也许,这就是上天安排他们认识的原因,是她成长的时候到了。以后,大概再不会有人在自己面前说别的女孩子就能引起自己吃醋了,可是这一次,真的吃醋吃的彻骨,仿佛把一生的醋都吃尽了。

齐庭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胡思乱想,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我,要做准备到德国去留学,以后可能没多的时间来找你了。”

“德国?为什么想着要去德国留学?”舒苓有些意外,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重新回到两人的谈话中,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他。

“我们的国家的文明曾经是走在世界的前端,可是现在却远远落后于欧洲列强,连曾经在唐代以我们为榜样来我们国家来学习的邻国日本,现在也走到了我们的前面,落后的结果就是任人宰割。近些年国家越来越意识到这一点,从清末起,已经陆陆续续出去了很多人学成归来,带回来很多先进的思想和科学技术,我的很多老师都有过留学经历,和他们交谈,很让我开拓眼界,最近越发产生了出国留学的念头,老师也非常支持我。”齐庭辉完全没有注意到舒苓的小心思,一谈起对将来的计划就两眼放光。

舒苓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原来人家对未来有这么大的理想和抱负,而我呢?却在这里为无由头的事拈风吃醋。亏得刚才还沉住了气没有表现出来,要不多丢脸啊,估计都要被他看轻了。可是,我究竟差了人家有多远了?原来我不过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寻常女子,我有什么底气来配得上人家?她深深陷进了自卑,仍然被自卑反面的自尊撑着,用平静的语气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呢?”

齐庭辉又开始往前走,说:“我最近一直都在学德语,别的科目也都在加强。老师说现在去也可以,可我还需要时间来说服我母亲,‘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不管做什么事,我还是希望能获得她的信赖与支持,索性准备充足些再去。”

舒苓默默的跟着,把齐庭辉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到心里,不禁悲从中来:他的过去我没有参与,他的未来没考虑过我,原来一切都如我所料,所有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暂时解闷的玩伴。

“到了!我记得这里是看响屐镇最好的角度,果然不错的。”齐庭辉停下了脚步站定,背着手看着山下。

舒苓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平时觉得水道纵横热闹繁华怎么也觉得走不完的响屐镇这样看来也不过是山下大花园的一部分,周围极目尽处仍是田垄环绕,寂寞桂子浓艳枫叶点缀其间,自在流水分流。

舒苓回头看着齐庭辉的侧脸,只见他意气风发,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远大抱负里,颇有俯瞰众生的味道。她瞬间有些痴了,如果能一直这样仰望着他该多好。他在山上看最好的风景,却成了我眼里最好的风景,他知道吗?舒苓痴痴的看着他,真想就这么一直看着。

齐庭辉看看天色,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回头看着舒苓一下子与她的目光相对,两人瞬间脸都红了。他无限温柔的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温习功课,我们下山吧!今天我没有时间送你回去了。”

舒苓点点头,是梦总归是要醒的,虽然昔有周庄梦蝶,不知道梦中变蝶,还是蝶在梦中,但她还是清清醒醒分辨出那些是梦,那些是现实的人生。两人一起走着,舒苓问道:“如果你到了德国,离那么远,想家了怎么办?”

齐庭辉说:“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得有取舍,什么都不敢放弃,什么都不想改变,那就什么都做不成。既然决定了要出国留学,就得接受远离家乡要面对的那种完全陌生的环境,至于是不是真的难以忍受,我不知道,但一想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就觉得很向往。”

舒苓听了一愣,他是一个为了理想可以放弃很多东西的人,自然也包括了对自己的这一点点感情。他那么向往新奇,可能也希望将来遇到比我优秀的女子来满足这种新奇感吧!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欣赏和新奇的地方,我却一点也想不出来。舒苓瞬间对自身充满了怀疑,自己值不值得被一个优秀的男子长期的眷恋?他曾经给自己带来的那种被欣赏被爱恋建立起来的优越感,现在逐渐变得空洞,原来那种被他人带来的感觉,随时也会被他人轻易带走。

齐庭辉却丝毫没有察觉的舒苓的心里变化,估计还沉浸在去德国的事情里面,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听你们师父说,你们班子明年要出去巡演,还不定什么时候回响屐镇?”

舒苓点点头说:“是的,光在响屐镇,得到的收入已经满足不了戏班子的生活了。”

两人一阵沉默,齐庭辉轻叹道:“那样的话,要吃苦了。”

舒苓淡然一笑说:“我们本来都是苦孩子出生,没什么苦吃不了的,你从小在富贵家长大,可能很多时候把吃苦想的太可怕了,其实没有什么的,不过是吃的差些,穿的差些,风餐露宿,过习惯了也挺好的。”她已经很清楚自己和他的差距,告诫自己不要在这段感情里陷的太深,说话间已经开始拉开二人的距离。可是在内心深处,她是希望两人的距离近些,再近些,可是找不到路径,只能用这种方法,否则的话她觉得自己就在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等着别人用一盆冷水来把自己的满腔热情浇灭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齐庭辉说:“可是我希望你能活的更幸福安稳些,远离那些辛苦。”

舒苓抬头看看他真诚的眸子,刚才心里的那种抗拒立刻土崩瓦解,心里又开始热情澎湃,掩饰住故作风轻云淡的说:“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么幸运,出生在富贵之家,可以衣食无忧,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的人,生来都需要为生存而竭尽全力,光活着就很不容易的。”

她说着这话,心里却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些话,看到我们之间的差距,而疏远我?转眼又想,就算我回避这个话题,他也会去思考这些的,不如我坦然开去说,有什么也能早日看清楚,不会一直在虚幻的感情里患得患失。她想着,去看他的神态,只见他只顾低着头走路,好像没听见,又好像听见了不想有什么反应,心里有点失落。她还是希望他能有反应的,希望他告诉她,他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在那一刻明白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尤其是和自己相处的人,未必能按自己的期待的方式去对待自己,这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现实。

两人下山抄近路,很快到了山下,又绕了一条小路,渐渐的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转眼来到渡口。两人站在那里,眺望那渡船摇摇而来,周围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许多人,霎时间刚才还略显冷清的渡口变得拥挤热闹起来。舒苓其实还是有满心的话想要讲,看看齐庭辉专注的看着渡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等船靠了岸,齐庭辉回头温柔依旧,对舒苓说了句:“我走了,再见!”舒苓笑着回礼:“再见!”

齐庭辉挤着人群上渡船,临上船前,回头对着舒苓招招手,意思是:回去吧!她会意,笑着回头走向归路,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亲密无间的相处了,倘若再见,怕是物是人非。

舒苓蓦的一回头,向船的方向去寻他的身影,赫然看到他一个人站在船头,太阳的余晖下微微皱着眉头,神思到了她去不了的地方,他没有想到再回头去看她一眼,她的心“咚咚”直跳,瞬间跌到低谷。她的心依旧在他身上,甚至比以前放的更深;而他,已经把心从她身上撤离,不可追随。

舒苓赶紧回头往前走,忍住不回头看,怕他回头看到她失望的样子。不,不是这样的,是怕一直等不到他回头,那种失落,是她目前不敢面对的。她不停的去揭开自己内心深处遮盖的层层面纱,似乎要解开一层层伤疤上的硬壳,看到下面最柔软最薄弱的鲜红,哪怕明知道那样会滴血,也要直面最真实的自己。自我欺骗、自我麻痹都只能满足一时,过后只能带来更大的失落,在患得患失中沉沦,越发的羸弱不堪;唯有更痛到极致,才能在一点点减淡中慢慢康复。

舒苓一个人慢慢走在路上,余晖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周围的景依旧,过往行人匆匆,她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为什么我刚才看他在船上没有回头看我,就觉得以后那种亲密再不会有,会那么难受?真的是我有什么未卜先知的神灵吗?不,不是这样的,只是我心里太在乎这段感情,太害怕失去,才会因为他一点点对我怠慢,甚至不是怠慢,只是一会会儿神思不在我身上我就特别恐惧,所以我不断的在他身上求证他心思是在我身上的。这不是他的错,这是我的不自信。因为在心底,我觉得我是配不上他的。我没有他那样的家世,我没有他那样眼界和抱负,我和他没有站在同一个高度,以后很可能这种差距会拉的更大。尽管我心底有绝对的骄傲,不能让任何人来触犯,但隐藏在心底的,仍是深深的绝望与自卑。我有那么好吗?我有资格配得上我想要的幸福吗?我值得我喜欢的人来爱我吗?我身上有足够能吸引他的地方吗?以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直到我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我才知道我根基的脆弱。

想到这里,舒苓的心轻松起来: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遐想,那不是真的。其实今天和他在一起,感觉很美好,不是吗?至于他为什么好像心思不在我身上似得,可能是因为他有了他的目标要去追求,那就是想要出国,很多东西还没准备好,所以心思放在怎么去解决那些事上,所以才没有心思去应付我那点儿充满疑虑的小试探,所以才想到哪儿说哪儿,而没有去深想那样说我心里会不会难受,这不是我应该体谅的事情吗?她抬头用快活的眼神看看周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和太阳斜睨下的世界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