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寒风才刚刚吹起，
可魏忠贤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吹得快冻死了。
毕竟两个月的冷暴力，他是实打实受了的。
或者说，
在魏忠贤的世界里，
当天启皇帝不甚落水，他却没有及时将之救起来的那一刻，寒风已经吹起来了。
而在曹化淳那儿待了一段时日，魏忠贤虽然不缺吃喝，可谁被关小黑屋受不了，心理压力大，搞得九千岁原本富态痴肥的身体都消瘦了不少。
朱由检只是看了瑟缩着来到自己面前跪下的人，觉得魏忠贤和之前的状态，的确相差甚远。
听说客氏在牢里，脾气都变温柔了，可见西厂那片地方还是个养人的。
“求皇爷放老奴一条生路……”
渴望了这么久，才终于来到朱由检身前，魏忠贤也不敢多话，直接重重磕头，乞求皇帝高抬贵手。
给钱给权，
魏忠贤能挣扎的其实已经挣扎过了。
早在发现自己貌似有点处境不妙时，魏忠贤就暗搓搓的表示，自己可以退休请辞。
这样一来，还能保住钱财。
后面落难，更是主动了不少，说自己辜负先帝信任，辜负了朝廷，要把财产捐献给皇帝。
只可惜全都被朱由检留中不发，将冷暴力坚持到底。
到现在，小黑屋里悟了道，
魏忠贤觉得一死去见先帝也是可以的，就希望能痛快一点，莫要受折磨。
“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吗？”
朱由检早就把周围的宫人遣退了下去，独自与魏忠贤相对。
在这么隐秘的环境里，有些话他也能对着魏忠贤说了。
魏忠贤开悟之后，也明白自己能对皇帝开口说话的机会不多，自然有什么答什么。
“因为老奴贪赃枉法，仗着权势做了不少坏事，惹了皇爷不开心。”
魏忠贤早就听说了，新帝是个读书人。
既然是崇尚儒学的，那肯定倾向于清流，厌恶自己和盘踞在自己身上的阉党。
何况老魏也清楚自己的确是个屑人，关小黑屋的时候，认罪书都写过好几遍，遍遍不重复，还有些事曹化淳都查出来了，魏忠贤因为做恶太多，还没想起过，得被提醒才反应过来。
虽然以老魏的屑度，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啥大奸大恶的，可既然皇爷看不惯，那他就是错的。
“还有呢？”朱由检没有反驳。
“还是就是老奴的钱！”
说到这里，魏忠贤都不由得露出了病态的笑容，洋洋自得。
老魏这辈子最自豪的，就是攒下祖宗八代都挣不了的财富了。
毕竟魏忠贤当男人的时候就是个赌狗，虽然在被迫割一刀后，赌性有点减弱，但对钱还是十分渴望的。
如果不是因为爱钱，享受不劳而获的快感，魏忠贤也不会沉迷赌博。
要不是因为没钱还债了，魏忠贤也不会进宫当太监。
所以获得权势之后，魏忠贤额外喜欢攒钱，也喜欢有人吹捧他。
谁让当赌狗的时候，谁都看不起他呢？
只要有人给他足够多的钱，马屁拍的好，老魏就收他当干儿子。
而除了用各种手段，直接攒下大量金银珠宝外，魏忠贤还利用自己老家的亲人，侵吞了大量的田地，加上天启皇帝赐的田庄，面积超过了万亩，不比大明朝的王爷们差。
有这么庞大的财富在身，谁都心动。
只是先帝信任亲近他，内帑缺钱也没想过要杀猪。
现在朱由检一继位，既要按照惯例，给底下官员和九边将士发钱施恩，又要继续修缮先帝的陵墓，并着手自己的皇陵，还得把三大殿修复的尾款结算了……
要不然，朱由检何至于养个三百勇士都要精打细算？
国库空虚，缺钱！
而他魏忠贤则有钱，而且是有很多钱！
倒了他魏忠贤，还能一块抓了其他的阉党成员。
他们也贪，
他们也有钱！
这批肥猪只要杀一半，就足够朱由检摆阔一整年了，还能给少年天子挣一个好名声。
毕竟只要是太监，在民间和清流口中，都没啥好名声。
更别说老魏的确垃圾。
“还有呢？”朱由检继续问。
还有？
魏忠贤想来想去，没觉得差了哪里。
人活一世，不就要名要钱？
皇帝拿下他，是既要又要了，怎么还要？
“最后一点，就是你对先帝不忠！”
朱由检见着魏忠贤沉思许久也想不到自己差了哪里，便摇了摇头道。
老魏当即激动起来，“怎么可能！”
“老奴对先帝绝对忠心的！”
魏忠贤连老婆孩子都舍得卖，可放了太监后，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一切荣辱皆来自于上，不忠心也得忠心！
老魏再文盲，也不可能跟东林党那样，一边吃着朱家的饭，一边又卖着朱家的人。
因为他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先帝身上。
如今这副田地，
更是说明了这个道理。
可朱由检说道，“忠诚不绝对，绝对不忠诚！”
这么浅显易懂的话语出口，魏忠贤当即面如死灰，愣了一会后，直接扑倒在地痛哭起来。
老魏口口声声说自己绝对忠于先帝，这话自然是真。
因为局势让他必须要忠。
哪怕是放荡的客氏，对着天启皇帝都要收敛声色，装成先帝希望的“母亲”。
可老魏没有私心吗？
不可能的，
魏忠贤私心极重。
在他心里，以前只有自己重要，后面加了个皇帝进去，可实际上，也只是跟自己放在了一个水平线上。
他魏忠贤的命运是跟皇帝绑起来了，
可如果自己没了，那要皇帝还有什么用？
民间都有人嚷嚷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呢！
屑人终究不可能全身心的去供养另外一个人。
魏忠贤的忠诚，是来源于先帝的皇权，来源于先帝对他的信赖。
一旦朱由校没了这些东西，魏忠贤既不会忠，也不会贤。
所以一上位，魏忠贤就毫无负担的跟客氏联手，对着先帝又哄又蒙，利用皇权为自己谋利。
他跟东林党作对，一方面是被动发挥了平衡朝局的作用，一方面则是看不惯这群文人天天骂自己，想要把自己的干儿子布满朝堂，做个“立皇帝”。
总不能说，魏忠贤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稳固，去跟邪恶的东林党搏斗吧？
直到先帝落水，魏忠贤虽然亲自下水去捞人，担心的也是皇帝一去，自己没了靠山，失去权位。
后面先帝久病不愈，魏忠贤眼瞅着太医院屁用没有，转而就开始给先帝进贡“仙丹”吃，希望能够用神药挽救先帝的命和自己权力。
可老魏是经历过光宗在位那个月的，
他怎么不知道吃仙丹能吃死人，哪怕凑巧挺住了，乱吃药也会把身体弄坏。
可魏忠贤不计较那么多，
他狗急跳墙了，哪怕是虎狼之药，只要能让先帝续口气，他就敢用。
因为老魏跟客氏商量过了，先帝溺水时吞了脏水入肺，太医院只会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混日子，吃仙丹之后，虽然的确激发了些生气，但本质上是燃烧最后的薪火，勉强让先帝打起些精神，注定活不成了。
不然先帝不会到最后，一身水肿，不成人形。
魏忠贤和客氏要趁着这要紧的机会，给自己创造新的神话！
他们胆大包天，想要利用怀孕的宫女，对外宣称是先帝的子嗣，然后继续把持朝政。
只要先帝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坚挺一点点，哪怕最后一身肿胀的死在宫女身上，在史书上留下个大笑话，他们就敢说那宫女怀的就是龙种！
谁知道先帝的确回光返照了，却是不见他俩，召来信王，亲口传位给了朱由检。
他让朱由检好好当皇帝，做尧舜。
他让朱由检照顾好嫁给自己七年的皇后，
他让朱由检继续任用魏忠贤……
难道先帝是傻的，被魏忠贤喂药喂成这样还觉得没事？
当然不可能！
一个能够匆忙接过一个烂摊子，并且缝缝补补将之稳定下来的皇帝，智力肯定正常！
或者说，
能够把木工这种考验专注力和整体结构能力的手艺玩到出神入化的人，不可能是个智障。
只是先帝重情罢了。
他就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面，守着圈子里不多的人。
圈子外面的风风雨雨，只要不打破他的防护罩，先帝就不在乎。
只是，
蒙受大恩，本应该为先帝好好维护圈子存在的魏忠贤和客氏，却没有对得起先帝的信任。
天天喊着忠心，说的自己都快信了的魏忠贤，被朱由检一通折腾，才明白先帝对自己有多好。
“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朕不要你的命，给你留些养老钱，到时候去凤阳守陵吧。”
到最后，朱由检说道。
魏忠贤垂泪叩头。
第二天，
魏忠贤就上了条本，自陈过错，请求辞去一切职务，上交印信。
毕竟老魏到现在也只是停职查办，并没有真的被罢免。
再过两天，又上疏请辞去魏家人公侯伯的爵位，上缴诰券田宅。
朱由检一一准许，着内廷并吏、户、工三部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