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朕知道了。”
朱由检点点头,中气十足的说道。
但钱嘉征仍然跪在地上,眼含热泪,“奸宦当朝,若不能为圣天子除之,臣有何颜面立于君前?”
“还请陛下明辨忠奸,使天下一清!”
有几个被钱嘉征鼓动起来的年轻御史也站了出来,纷纷表态弹劾起魏忠贤,希望“为国锄奸”。
对此,
朱由检并不生气。
魏忠贤是好人吗?
显然不是。
阉党有利于皇帝吗?
显然有利。
所以有人根据人品和实际情况抨击九千岁,朱由检是能够容忍的。
做了坏事就得让人批判嘛!
只要他们没有趁机攻击其他大臣,要求皇帝一口气换掉所有和阉党有关的官员,掀起一场大清洗,朱由检都能容忍。
但皇帝能忍,其他人忍不住啊!
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崔呈秀率先跳出来进行反驳,以都察院长官的身份,斥责这几个御史“污蔑忠良”、“纠结人众,威逼天子”,然后转向朱由检,信誓旦旦的为九千岁辩解起来。
朱由检知道,
此人如此作派,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崔呈秀乃阉党五虎之首,为了攀附阉党,还认了魏忠贤当义父,孝顺到差点连自己祖传的姓氏都换了,之后更是为阉党做了不少事,各种除善扬恶,属实把一条道走到黑了。
而大行皇帝病重之时,也是崔呈秀鼓动魏忠贤给朱由校献上“仙丹”,最终导致朱由校病情加重,最终去世。
有了这样恶劣的前科,崔呈秀只能死撑下去不让魏忠贤倒了。
不然他的下场,估计比他干爹还要惨烈。
所以现在,崔呈秀急了,开始睁眼说瞎话。
不过他也不是无的放矢,起码昨天皇帝下令放了他干爹,没有任何处罚,宫里朱由检说的“忠顺”,也跟着传了出来。
先帝和新帝兄弟情深,
先帝去世之前曾拉着新帝的手让他继续重用魏忠贤。
万一新帝真听进去了呢?
大行皇帝都还没炸尸呢,难道新帝就要对着大哥留下的心腹大开杀戒?
崔呈秀抓着这点希望,死活不肯放手。
毕竟人要是没了希望,那凌迟也就距离不远了。
可崔呈秀这么不要脸的作派,自然激怒了更多的“正义之士”。
我皇明的文官本就奔放,擅长拳脚搏斗,当年攀附王振的马顺可就是被活活围殴致死的——
当然了,那时的群情激愤,有部分是皇帝被俘,国朝数十年精锐被毁搞出来的,也有部分是由于当时大明正处于上升发展的前期,官员们自有一股昂扬心气在。
如今的朱由检不是明堡宗,没把臣子刺激到那个份上,打架自然是不能打的,明末的清流们也没有那个力气和胆量搞朝堂斗殴之事。
他们只能打嘴仗,互相对骂。
骂到情深处,钱嘉征这个“始作俑者”都愣住了,跪在原地站也不是,退也不是,旁边还有几位激动到手舞足蹈的同僚不小心踹了他几脚,人都给踹傻了。
朱由检也没想到,
他今天难得上朝,还没讨论几件正经事,就能免费看这么一出嘴炮大乱斗。
只能说不愧是我皇明官员,
嘴皮子就是利索。
“刘若愚,都记下了吗?”
“回皇爷的话,都记下了。”
朱由检看了一会热闹,转头对着金台下站的一个宦官问道。
对方停下不断挥舞的手中笔,应声回道。
而这么一段对话,也让堂上臣子们停下了争吵。
刚才虽说吵的激烈,但到底没动手,可见大家脑子还是在的,如此自然有人偷偷观察着皇帝的态度,做好可进可退的打算。
本以为天子当震怒,呵斥群臣,然后就顺着这件事开始整顿阉党,谁知道天子只是漠视,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记什么记?
记了什么?
什么记了?
朱由检看着群臣又急又疑的眼神,微微笑道,“朕本藩王,骤然继位,又上承先帝‘当为尧舜’之言,故不敢不用心。”
“国事繁杂艰苦,内忧外患齐备,朕唯恐有了疏漏,致使社稷危难。”
“由此,特在宫内设一档案司,专记朝堂之事,以备后来之效。”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朱由检得了太祖启示后,虽然身强体健,脑子也多了后世诸多资料,但有史书上关于崇祯的“刚愎自用”为例,仍旧不敢托大。
何况朝堂上面的人精众多,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他们带到坑里去,朱由检干脆学着后世的书记,把国朝诸事都进行记录,以后碰到相关事件,也能把参与进去的人事翻出来一一核对,该赏该罚,自有白纸黑字在。
可这解释一出,朝臣们就色变了,支支吾吾不敢多言。
笔杆子的威力,
别人不晓得,他们这群读书人能不晓得吗?
尤其是明朝中后期,党争日益激烈,靠写文章捕风捉影或者无中生有的弹劾来抹黑政敌,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操作,就连皇帝都没能逃过这群文人的手笔——
最典型的两个例子,就是成祖和宪宗的万贵妃。
前者明明是太祖嫡子,结果在死了一百年后,成了别人生的。
后者明明没有迫害皇嗣,还抚养过孝宗一段时间,结果成了个打胎能手,谣言假的让鞑清的乾隆都看不下去,为之写了封辩证书。
现在皇帝也来这么一招?
虽然说是“档案司”,属于宫廷内部管理,可谁知道那太监主笔,会不会用春秋笔法,会不会添油加醋,会不会故意传播到宫外?
我大明朝可没有鞑清时“莫言国事”的传统!
装死良久的首辅黄立极不得不站出来,为文官们说话,“记录国事议论,或由起居注馆,或由翰林学士……陛下何必再设一司?”
“此举,恐有违背旧制,以内臣辖制外臣之疑……”
“难道只是记下臣子与朕对问言行,就成了辖制?”朱由检大为不解,不耻下问,“朕刚刚才听到有人说,国事重大不可轻忽,故而要处处小心。”
“现在只是将事故缘由过程记录,就是违背祖制了?”
“若是提内臣辖制外臣,那你们刚刚讲到的魏忠贤,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吗?”
“元辅,你可莫要欺朕年幼!”
黄立极听皇帝这么反问,冷汗如雨,不敢再说。
他本就是个没啥水平的阁老,要不然也不会依附魏忠贤了,加上年纪大了,只想平安落地,不求再多富贵,刚刚站出来发言,不过是出于身份限制,不得已为之。
现在被皇帝一怼,立马就跟被棍子打头的王八似的,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朱由检顺势站起来,袍袖一挥,“朕今日初视朝,本以为能见众卿商讨国家大事,却未曾想见到如此热闹场面,着实令朕失望!”
“既然你们要吵,那朕就再说一遍!”
“朕在内廷批阅奏疏,见陕西廵抚胡廷宴都上疏讲到临巩那边粮饷拖欠了五六年之久,靖卤边堡亦欠了两三年,还有固镇京运等事……只觉国事唯艰。”
“本以为今日视朝,当有辅国之臣出谋划策,以解国难,谁知道却是为了个内臣而争执成这样。”
朱由检大叹一声,“朕已决定,崇祯元年之前,不会大动干戈,以免操之过急,使国事更加颓唐。”
“何人何事何罪,距离崇祯元年还剩下四个月,朕自然会用心去查,若真有人罪不容诛,定会将之惩处!”
大臣们听皇帝这么一说,不论阉党清流,勉强满意的闭嘴了。
对阉党来说,他们还剩下四个月的挣扎时间,还有机会让魏公公这个“大明魅魔”去诱惑天子,保留住阉党元气。
而对清流来讲,天子已经表态要查,只是还要等四个月而已。
阉党作恶多端,各种黑料一查就出来了,也不怕结果如何。
若皇帝到了崇祯元年要保阉党,那他们也能拿着这段“金口玉言”去反制一场,扬清流威名。
“陛下圣明!”
崔呈秀直接跪地,匍匐喊道,其余阉党人物亦然。
起码今天是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