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停课了。
2018年,11月28日。
由于雪势太大,苏城教育局不得不决定先暂停上课,因为有些家远的学生来一趟学校已经快要两个小时了。再加上路上实在积雪太多,安全隐患过大,因此整个苏城都停课了两天。
对于学生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刚刚过了周末,又可以窝在家里,简直让他们乐此不疲。
但也仅仅是窝在家里了,毕竟外面的交通几乎停滞了。苏城出动了大量扫雪工人和扫雪车来清理路上积雪,还有一辆又一辆的自卸车在路上奔波,不知将满满一车雪倒去了哪里。
曾许的感冒终于好了。这么大的雪,还在外面冻了一上午,鬼知道他怎么好的。但对于他来说,下一场的比赛终于可以上了。
他已经错过两场比赛了,坐在板凳席上的他可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被大雪封门的曾许也没有忘了锻炼,自从没法出门跑步后,他就在室内做些无氧运动。他清晨锻炼了一个多小时后,已是浑身汗水,光着膀子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的肌肉,不由得笑了。
他比两个月前壮实了一圈。
他戒药已经快两个月了,自摆脱了药物的摧残以后,他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食欲大增,气色饱满,躯体也逐渐从匮乏变得健康。
曾许深吸一口气,肺腑之间感觉到一股通透。坚持长跑起初虽然痛苦,但心肺得到锻炼之后,给身体带来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虽然曾许还没量体重,但他应该已经有快一百二十斤了。短短一个月,他暴饮暴食,坚持锻炼,体重猛涨十几斤,身体也健硕起来,更能适应球场的对抗了。
曾许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享受着空荡荡的寂静。这间屋子有点过于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一个家。
破烂的家倒下了一个人,另一个人却重新站了起来。曾许苦笑着,他只能继续努力,成为那个云中人所期待的样子。
这时,任涧打来了电话。曾许接通后,对面那个惹人喜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在干嘛?”
“刚锻炼完。”曾许说,“怎么了?别告诉我这么大的雪你还要约我出门。”
“不行嘛?”任涧呵呵一笑,“这才多大的雪啊?就算世界末日我也要见你。”
“好好好。”曾许嘴角压不住地笑着,“那我们去哪?你想去录歌吗?”
“我就知道你懂我。”任涧说,“覃老师说那边也已经停课了,现在大家都有空,覃老师更是主动联系的我。”
“那就去呀,正好我在家里也没事干。”曾许说着,却把裤子也脱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洗个澡。”
“好,那一会儿见。”任涧说。
“一会儿见。”曾许回应,便挂了电话。
这样的时光是曾许最喜欢的。他现在就喜欢和任涧呆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还正愁没理由见她呢。再者,昨天刚刚说过想听任涧专辑里其他的歌,这机会不就来了么。
曾许迅速冲掉了汗,准备穿衣,出浴室时冻得汗毛树立。现在已经很冷了,家里的暖气似乎起不上什么作用,室内温度不过也是个位数而已。
穿上衣服,曾许便出门找任涧去了。大雪在老城区内堆得老深,一脚下去都快要到膝盖了。他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出老城区,在路边仿佛解脱了束缚一般。
来到雪松小区外,曾许呆滞地立着。在他的眼帘中,雪松小区的大门里行路纵横,完全看不出是正在下大雪的样子。地上只有薄薄一层雪,看似刚被扫过又盖上一层。反观自己居住的老城区,宛若苏城的遗孤,似一座又一座废楼,管都没有人管。
曾许再次想到了他站在锦绣城前,大声呼喊自己终有一天也会住进去的画面。可随着他负的债越来越多,这一目标也愈来愈远。
“嘿!”不知何时,任涧从他的身边出现,把他吓了一跳,“想什么呢?”
任涧穿着黑色的小棉袄和深灰色的直筒裤,头发披下来盖在棉袄帽子上,已洒上了些许雪花。
“没什么。”曾许只是默然笑笑。
二人行走在大雪里,待到了乐时琴行时已经白了头。他们艰难地迈上楼梯,打开了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而覃笙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肯冒着雪过来,也真的是对任涧真心实意了。任涧连连道谢,说等交通恢复了一定请他们吃饭。
几个大哥哥大姐姐莞尔一笑,他们又怎么肯让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妹妹请他们吃饭呢。
“你凛哥早就给你编了个曲,一会儿你听听。”覃笙说,“大豪那边有点事,等他打完电话过来,我们就开始。”
“这次是哪首歌?”曾许问任涧。
“《我们在崩溃时默不作声》。”任涧说,“我想让编曲中加入非常重的鼓点,也是我第一次尝试以摇滚乐形式编曲。所以凛哥和大豪哥花了很多心思,就等大豪哥过来了。”
“你还是蛮敢创新的。”曾许说,“有词吗?我想看看,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词。”
“应该在凛哥那里,我没带。”任涧下意识摸摸兜,“待会儿拿给你。”
“我也喜欢任涧的词。”覃笙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禁插嘴道,“我看过她的几首,确实能写进人心里。我还求她给我写过一首歌呢。”
“真的啊?”曾许蛮惊讶的,“我好像真的听过覃老师的歌,是哪一首啊?”
“《暮色回响》。”覃笙也毫不遮掩,骄傲地把作品搬出来。
“诶!我真听过这首!”曾许喜出望外,“当时我就想不仅歌的旋律梦幻,词也能写进我心里,没想到是你作词啊?”
“你们别夸大其词了,我不过是随着心写罢了。”任涧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而后疑惑地问,“话说,你从哪里听到的覃老师的歌呢?”
“对啊,我也很好奇。”覃笙也问。
“之前老师你在朋友圈发过的,虽然我没有你微信,但是这个消息还是传开了的。”曾许解释,“我特意去搜过,作为任涧的恩师,我也特别支持你的作品。”
“什么恩师呀。”覃笙笑着挥挥手,“都是她能力过硬才是。”
曾许顿了顿,一提到这首《暮色回响》,他还真有个问题想问。他靠近任涧问:“诶,你相信灵魂吗?”
“我?”任涧很惊讶地指着自己,“当然不信,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那……你给覃老师写的歌词里明明有神这一称谓不是嘛?”曾许回想,“我以为还能和你聊一聊这个话题呢。”
“啊,你说这个。”任涧恍然大悟,“其实吧,正是因为我不相信鬼神,才会把它们写进作品里。世界上没有的,身边不会出现的,未来不会发生的,我才能肆无忌惮地写出来,让文字承载那些现实里表达不出的情感。相反,如果我相信有神论,我就不会随随便便把这种情感写进去了。”任涧解释道,“怎么,你相信?”
“我……”曾许挠挠头,“我想相信。”
任涧愣了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曾许低下头,变得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因为我爸和宋词的离开,让我时常会梦见他们。”曾许语气都变了,“所以我经常想,这世界上会不会存在灵魂,他们是不是冥冥之中就陪在我们身边。”
任涧苦涩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虽然我也很想宋词,可人死不能复生,灵魂什么的……不过是人的脑补罢了。”
“可是我真的看见我爸了!”曾许大声说,“就在我绝杀的那一场球!”
“或许是你太思念他了吧。”覃笙低声安慰,“就像任涧给我写的:看在我们对彼此都放心不下,哪怕一个眼神的触碰都好啊。”
曾许张开嘴,却欲言又止。想起他爹在场边那个加油助威的眼神,确实久久不能忘怀。
“曾许,幸好思念无声,否则是震耳欲聋的。”任涧无奈地说,“我也想念宋词,更希望她说会化蝶回来看我,但作为唯物主义者,那也只是一句抚慰。”
曾许蓦然间怅然若失。
难道世上真的不存在灵魂吗?
那那一天出现的那个人影,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正想着,曾许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许子,抓紧来沙柳路车站,我们去打比赛,就差你了。”
“啊?”曾许看着窗外的大雪,难以置信道,“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