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园里,一届届学生迎来送往,终究只是过客。
相比之下,倒是在学校里工作的教职工们会在这里留的时间更长久一些。
而在这些教职工中,总有某些特殊存在,会在一届届学生中口口相传。
或许那位老师本身并不是多么可怕,但以讹传讹之下,就会传的越来越邪乎了。
距离苏嘉琪越来越近的这位“阎王”就是这种情况。
同学们都叫他“阎王”,以至于苏嘉琪都差点忘了“阎王”的本名就叫做闫东。
这位闫东老师是教历史的,沈科大并没有专门的历史专业。
历史只是一门通识课而已,因此闫东带过的学生非常多,而且通常都是大班上课。
五六个班的学生坐在大阶梯教室,人数都奔着两百去了。
这样算下来的话,在同一届学生里,听过闫东老师讲课的学生人数就已经非常多了。
而这位老师可怕的地方在于,历史课作为一门开卷考试的通识课,学生们上这种课本来就是图放松去的,可闫东老师玩的就是一个认真,每节课上变着花样的点名。
将近两百名学生,他固然不可能全部点一遍,但若是被发现旷课的话,后果极其严重。
由于是开卷考试,所以平时分占的比重较大。而在这位闫老师的规则下,只要被他发现一次旷课的行为,那平时分就只剩下一半了。
另外一半平时分在一次随堂作业上,对于随堂作业,闫老师同样会一个一个非常认真的批阅,给的分数既合理又无情。
也就是说,一旦有人旷课被发现,那么他的平时分则只剩下了一少半。而开卷考试中,除非考到很高的分数,否则必然会导致这门课的总成绩难以及格。
事后,不管找老师求情网开一面,还是在教务处举报这位老师过于严厉,都不会有一点作用。
所以每学期都有不少学生会在一门开卷考试的课程上挂科。
对于其他老师来说,这种课即使挂科了,第二学期补考的时候,老师也会网开一面的。
但能被学生们称为“阎王”的老师肯定不是一般人,他的补考依旧很严厉。
补考又没有平时分,则更难及格。
后面的重修甚至大四的清考,同样是无比严厉的画风。
每年都有学生不信邪去挑战“阎王”的权威,无一例外全都栽在这上面了。
甚至苏嘉琪听说,在她之前有几个学长,就因为这位闫老师,最终连学位证都没有拿到。
慢慢的,学生们就不叫他闫老师了,而是直接用“阎王”来称呼他。
更让苏嘉琪没想到的是,大白交到的朋友竟然是这位“阎王”?
她顿时有种用双手捂住脸,赶紧跑开的冲动。
为什么大白会认识闫老师啊,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闫东到来之后,苏白自然也用手松开了篮筐。
可还不待苏白走过来,自带一份威严的闫东在苏嘉琪面前停住了,他扶了扶眼镜疑惑的说:
“你好像是我前几年带过的一个学生。”
苏嘉琪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露出尴尬的笑容,同时挥挥手:
“闫老师记性真好,我已经毕业了,大一的时候上过您的课,这都好几年了,您还记得我呀?”
“倒也不能说记得,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既然是上过我课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有点印象的。”
“那也很了不起了,您每年要带多少名学生啊,这么多年下来,至少也有大几千人了吧?”
闫东笑了笑,可他的笑容并不会令人感到亲切。
“不用客气,我知道你们平常都没人叫我闫老师的,要么就按照你们私下的叫法,叫我“阎王”。你是苏白的朋友,要么你跟他一样叫我闫东。”
“这可不行,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苏嘉琪非常怯懦,私底下叫“阎王”叫的再欢快,当面也不可能这样叫的。
至于跟大白一起直呼老师的名字,苏嘉琪觉得多少有点不尊重。
苏白也和闫东打了个招呼,而闫东则把带来的球拍扔给了苏白一支。
“等多久了?”
“没多久,我们也是刚到。”
“这位同学是你的普通朋友,还是女朋友?”
苏白不好意思笑笑:“她是我女朋友,叫苏嘉琪。”
“女朋友,挺不错的,你们两个倒好,一个不是本校的学生,一个都毕业了,结果还经常往学校里跑。”闫东的语气中倒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苏嘉琪小声说道:“毕业典礼上,校长说永远欢迎我们的。”
“这倒是没错,学校永远欢迎你们,想来随时就来。苏白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人挺不错的,你们好好相处。”
听到闫东的话,苏嘉琪连连称是。
她过去认为大白在学校里即使交到朋友,也都不会交往太深。所以并没有特意为大白针对这些在学校交到的朋友的制定话术。
只要不露馅,随便怎么说都可以,反正大白又不笨。
此时听到闫老师说大白不是学校的学生,苏嘉琪心里也没底,她并不知道大白到底是的编了怎样的说法来哄骗过闫老师的,因此也不敢随便张口。
简单打过招呼后,苏白便跟着闫东去打网球了。
蹲在地上默默观战的苏嘉琪心中很不是滋味,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
原本还想着也可以打打网球的,她有一学期的体育课选的就是网球。
现在让她去跟传说中的“阎王”打网球?她可不敢这么做。
让她替换下“阎王”跟大白打,那她更不敢了。
无奈之下,苏嘉琪只能像个受气包一样看着这两人玩了。
可惜大白的技术并不好,闫东也是业余选手,两人也就打网球也就图个热闹罢了。
又一次在心里嘀咕大白到底是怎样认识的闫东的,苏嘉琪同时也在抱怨自己,为什么之前就不能详细的问问这个闫东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只要多问一句闫东多大年龄,大白略微描述一下,她应该不难想起闫东就是传说中的“阎王”。
一对忘年交打了一个小时左右的网球后,两人便互相告别了。
闫东住在学校,他的身体素质比不得这些年轻人,晚上有这么多运动量差不多了,接下来便应该去忙着洗澡了。
而苏白还要在体育场跑步,这也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
至于苏嘉琪,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她保持着隔一天来跑一次步的频率。
所以现在像是跑个三四圈的这种强度,对苏嘉琪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不会像过去那样累的要命了。
等闫东终于走了,苏嘉琪这才慢悠悠的跟大白一起跑步,她同时开始问起了这两人结识的过程。
要顾及身边的嘉琪姐,苏白便特意放慢了脚步,使两人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这种速度对他来说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完全可以一边跑步一边说话:
“你之前跟我说过,无聊的时候可以去听听老师上课,本来我不想去的,可那天中午突然打雷了,我估摸着快下雨了,体育场没法再待,就随便去了一个教室听课。”
“闫东老师的教室?”苏嘉琪问道。
“对,本来我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而且我也一直低着头,怕被别人认出来,可是听闫东讲完一节课之后,发现挺有意思的。教室里人太多了,教室也太大,闫东说话的声音有点小,我在最后面听的不是很清楚。当时我就想,教室里这么多人,他应该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能认出来吧?所以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大着胆子往前排坐了,结果刚上课他就把我认出来了。”
“认出你了,那他说什么了?”
“倒也没说什么,他就问我不是班里的学生怎么来上课了?”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就按照你之前教过我的,说喜欢听他的课,当时班里不少听到我说这话的学生都笑了呢。”
“那闫老师呢?他信了?”
“我不知道他信没信,但是他当时没说什么。下课之后,我向其他同学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他们管闫东叫做“阎王”,我知道“阎王”是什么意思,觉得很不好听。本来还想再打听一下为什么要叫他“阎王”的,可是闫东那个时候并没有走,他应该是去卫生间洗手了,随后又返回教室要拿东西……”
“……看到我之后,他就把我叫到外面说话了,他问我是哪个专业的,我又不知道学校有哪些专业,有点紧张,只能如实说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后来他一再追问我是哪所大学的,我也没办法,怕露馅,只能说我没上过大学,因为想要学习,所以才来学校里,想感受一下学校的氛围。”
“接着你们就认识了,成了朋友?”
“对啊,就是这样。”
“那你怎么不叫人家老师,人家好歹是老师,你直接一口一个闫东,我在家里都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是他让我叫他闫东的,闫东跟我说,他知道同学们私底下都叫他“阎王”,他也不希望别人叫他闫老师,所以让我直接称呼他的姓名。”
“那他没有追问你的老家在哪,你在哪里工作?”
“没有,我说了我没有上过大学,所以想来大学感受氛围之后,他就没有再问过我那些问题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苏嘉琪停下脚步,当然,一旁的大白也跟着停了下来。她喘着气说道:
“不难理解,闫老师至少也教书育人十几年了,在他眼里,你一个没有上过大学、文化水平较低的人想要来感受大学氛围,如果追问的话,他可能觉得这会伤害你的自尊,因此才没有追问。”
“原来是这样?”苏白似懂非懂的感叹一句。
“肯定是这样,要是咱们这些同龄人,八成不会顾及这些,很有可能会刨根问底的。你当时肯定表现出一种被人看穿心事的尴尬吧?”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的确有点难堪。”苏白如实说道,第一次跟闫东认识的时候,他是很紧张。
“这就对了,闫老师一眼就能看出你的难堪与尴尬,所以他才不会追问的,倒也算是阴差阳错糊弄过去了。”
苏白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闫东看上去明显比他要大好多,他却三言两语就把对方哄骗过去了,本以为自己骗人的功夫有多高呢,却没想到只是阴差阳错之间,人家不想让他再尴尬而已。
苏嘉琪提醒道:“不过这闫老师太邪门了,以后你们熟了之后,他说不定还会问你那些问题的,你得提前做准备。”
“啊?那我怎么说呀?”
“我也不知道,我好几年前是他教过的那么多学生中的一份子,他刚才都能一眼认出我来,由此可见他到底有多厉害了。你刚刚也说了,你在将近两百人的大教室里坐着,他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他带的学生。凭我们这种水平,想要欺骗过他可不容易。”
“那我以后不跟闫东打交道了,免得被他发现什么。”
“倒也不必如此,咱们又没做坏事,就算说破天去,也不用心虚什么的。这样,以后闫东要是真的追问起涉及隐私的事,你就跟他直说,你说你不想提这些事,并且要表现出一副很失落的表情,让他认为他问的那些事,其实是你的伤心事。这样一来的话,既然你们成了朋友,我想他应该也不会追问了……”
“……在没熟悉前,他顾及你年轻人的面子,不会追问。熟悉之后呢,他不想让朋友伤心,应该也不会追问。当然这其中的程度得你自己来把握,挺难的,还是那句话,闫东不是一般人,他太可怕了,要不然也不会被别人称为“阎王”。
“嘉琪姐,你说闫东会不会向学校举报,说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这个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肯定非常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别说学生了,我听同学们说,即使是老师里面,都没有几个人愿意搭理他的,他在学校里人缘太差了。好不容易你可以跟他玩到一起,举报你对他有什么好处?以后他岂不是更成孤家寡人一个了。而且他就算真举报了,你也不用怕呀,你的确不是学校的学生,那又怎样?他能报警抓你吗?你又没有做坏事,警察叔叔来了调查一番之后,还是只能把你放了,最多咱们以后不来学校了呗,对你来说没什么影响的……”
“……而且你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打的交道也不少,他应该知道你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客观上,你没有做坏事,主观上,你也没有要做坏事的意图。闫东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肯定能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啊,虽然他有那么一丝丝可能会举报你,但是我感觉他不会这么做,你可以放心。”
听到嘉琪姐这样分析一通,苏白才略微放心下来。
的确,自己跟闫东打交道也有一些日子了,虽然别的同学称呼他为“阎王”,但苏白觉得闫东其实是挺好相处的一个人。两人年龄差距大了些,可实际上相处起来并没有什么别扭的地方。
苏叔叔应该和闫东差不了几岁,但在苏叔叔面前,苏白觉得自己总有一种局促感。
而跟闫东打交道,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了。
……
闫东离开体育场,回到教师宿舍之后,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厚厚的一沓照片。
历年以来,他带过的所有学生的毕业照都在这里。
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代课老师,但每年学生拍毕业照的时候,同样有他的一席之地。
经过了十分钟左右的翻找,他终于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认出了刚才见到的那个名叫苏嘉琪的女生。
再通过照片上的班级信息,闫东用电脑查找到有关苏嘉琪的更为详细的一些信息。
“沈州市本地人,兴和小区,父亲名叫苏东昌,母亲陈曼。”
兴和小区?
闫东摘下眼镜,他虽然在沈州市生活好些年了,可并不知道这个小区具体在哪个方位。
通过在手机地图上一番搜索后,他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
“兴和小区离学校这么远,两个年轻人怎么还经常跑到这里来锻炼了?”
“苏东昌?好像有点熟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闫东靠在床头,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脑门。
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坐直了身体,嘴角微微上扬。
“东昌饭店!”
好几年前的一个假期,他闲着无聊在市里漫无目的的乱逛,好像去过一个叫东昌饭店的地方吃过饭。
这个苏东昌和东昌饭店有关系吗?
再看一看苏嘉琪的学生资料,关于父亲职业这一栏,写的是个体户。
通过对东昌饭店与兴和小区位置的分析,闫东基本可以确定,那个东昌饭店就是苏嘉琪的父亲开的。
闫东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几年前的一些往事也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个东昌饭店规模不小,而且在老市区最为繁华的地带,每年的利润肯定也不会少的……
父亲是经营着中等规模饭店的个体户老板,母亲是市医院的医生,身为女儿的苏嘉琪则毕业于沈科大。
这样的家庭虽然不一定有多么富裕,但肯定也不会太差。
这就让闫东有点摸不准了,苏白说他学历非常低,而且当自己问起苏白某些事的时候,苏白又给人一种羞于开口的感觉。
从这些事情上,闫东可以判断出苏白不但学历低,家庭也很差。
或许除了长相帅气之外,对于苏嘉琪来说,苏白应该也没有其他可以吸引到这个女生的点了。
想通了这些事情之后,闫东陷入了两难之中,他很想提醒一下这个跟他处得来的忘年交,别被那个叫苏嘉琪的女生给骗了。
不管是从为人师长还是为人父母的角度分析,如果苏嘉琪是自己的女儿,他绝对不会允许像苏白这样的一个男生跟自己女儿在一起的。
当然这是换位思考之后的结果,也是人之常情。
而另一方面,闫东又觉得,万一人家两个年轻人真的是真爱呢?
或许对于那个叫苏嘉琪的女生来说,她对苏白的确是始于颜值,后来也开始欣赏对方的性格以及其他方面了?
毕竟他才和苏白也才认识了半个多月时间,就已经成为了忘年之交。
可这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在他看来,苏白身世凄惨,学历低下,但依旧向往着校园的生活,依旧渴望了解更多的知识,这样一个年轻人不应该被人欺骗。
久久的思索之后,闫东做出了决定。
来日方长,以后再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苏白吧。
对于苏白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由于过往经历以及学历的原因,可能对于社会的认知还抱有一种单纯而美好的幻想,这种人最容易被欺骗到。身为朋友,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提醒对方。
只不过他和苏白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他也不知道苏白跟嘉琪到底是怎样相恋的,因此才没有鲁莽的立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