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肖可起床的时候妈已经在做午饭了，她正要担心妈对于她晚起的责骂，一边走进厨房，意料之内听到了熟悉的抱怨。
“一个个的，天天就指着我一个人干活，把我当保姆是吧......睡不死你一个个的！”
“妈，怎么了，我学校里每天五点起床很累了放假就想睡个懒觉都不行吗。况且现在才八点......”
妈看到肖可进来了就停住了抱怨，只是皱着眉头继续做饭，一言不发。肖可很识相地去洗漱，然后马不停蹄来到厨房洗菜烧火。
两个人一个在灶头一个在灶口，沉默无言......
很快做完饭后，肖可去叫正在写作业的弟弟和还在睡觉的妹妹吃饭。
在这个家里，妹妹最听肖可的话，除了肖可，还真没人能叫动她。其实最开始对于弟弟和妹妹，肖可是一视同仁的讨厌的，讨厌他俩分走妈的关心和温柔，讨厌妹妹两岁就坐过绿皮火车，讨厌弟弟被捧在手心长大......而这一切都是她所没有过的。
但是妹妹却出奇地黏肖可，肖可一直不懂自己的横眉冷对为什么会让这个奇女子热脸贴冷屁股。直到妹妹说出那年的事......
还没有弟弟的时候，肖可是和爸妈还有妹妹在一个房间睡的，一关了灯她就抱住妈的手臂，很快就可以沉沉睡去。可是当弟弟出生后，肖可就被妈安排到了另一间屋子里，说是睡觉的地方，其实是被用来放杂物的屋子。只是放下了一张木床，四面都是水泥墙，窗子是小小的钉满纱网的可推拉的。透过小小的一扇窗就可以看到后山的竹林，密密麻麻葱葱郁郁，白天把阳光挡个一干二净，到了夜晚就会黑压压的一片，诡异极了，有月亮的晚上，细细的缝里才能洒过点点银光。门是用两片木片钉成的，轻轻飘飘的，开关门一点声音都不会漏出来，门上有一个栓锁，已经生锈了。
整个房间里除了一架破破的木床，再没有放第二个东西。
那天晚上妈把肖可推到那阴凉的房间里，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肖可真的害怕极了，她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觉，她坐在只铺了一层凉席的床板上，腿蜷缩着，双手用力抱着腿和身体，努力回想一些搞笑轻松的事情。可是越努力想轻松的事，脑子里就浮现那些怪诞文字，是舍友晚上讲的鬼故事。
她这个人，只要是进了脑子的事，不沉淀个几年是完全忘不掉的。所以她从来不看鬼故事，不看恐怖片，学校里阴暗吓人的地方她也从来不好奇。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怕鬼，怕黑，怕暴力，怕庞然大物......
她面对着木门，门虚掩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又用余光看了看窗子，同样黑得静得吓人。她不敢直接看向窗户外面的后山，她总想象着，会不会和窗户外的妖魔鬼怪来个对视，那样不仅是贴脸杀，还附加精神攻击。起码她到现在都没看过真正的妖魔鬼怪的样子，如果被看到了，那可就真的“难逃一死”了。思考了一会，她下床以极快的速度将门栓推进去了，又以极快的速度奔上了床，深深呼了一口气后，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轻举妄动。这间阴冷潮湿的小屋子不管怎么对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空间。她想用正经东西填满自己的脑袋，就想了想数学，想了想作文，如果把今天的感受修饰一下写到作文里应该可取！嗯！她开始漫长的构思之中......
又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许是一直无事发生，肖可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精神。已经临近两点钟，平时九点半早早入眠的她最终是挨不过眼皮重重的合上了，她蜷缩坐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木片门被拍打而发出的“空空”声让肖可皱了皱眉，起身打开门栓，门外站着的正是笑靥如花的肖瑶。一瞬间，肖可的心像是极度不平衡的容器，内外压力的冲击下，她的心脏瓣膜像是要炸裂开来。如果问她当时的心情，可以说和任何一个恶毒女配都别无二致。嫉妒啊！深深的嫉妒啊！但从小就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肖可面对懵懂的妹妹还是展开了笑颜。
“姐姐，你是疯了吗？”这句话从懵懵的肖瑶嘴里说出来，她还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
肖可无语......
她的脸像吃了一口正在放屁的大屁虫一样拧着，发青，还皮笑肉不笑。这是妹妹后来告诉她的，她甚至觉得她这个姐姐好像得了傻病。
肖瑶不知道的是，马上她的“傻病”也要来了......
虽然肖可童年一共就留守过两次，但太守也不能这么守啊！
在她九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在医院。为什么要强调医院呢？因为肖可是在家里出生的，外婆接生的。
爸妈和弟弟妹妹一直在外面待了半年才回来。她照例被放在了外公家，其实她还挺喜欢在外公家的生活，外公外婆比爸爸妈妈对她好。
外公每天骑着摩托送她去学校，下车的时候给她一元钱，一直看着进了校门才返回。
可是肖可的一元钱却总是“不翼而飞”，外婆知道后不仅没骂她，还贴心的在她的每一件外套内里用独特的黑布缝一个口袋。
后来每次的一元钱都被放在那个黑黑口袋里，再也没掉过了。她永远记得一些珍贵的感情，独属于外公外婆的感情。虽然那些衣服随着身体的长大，逐渐被淘汰，妈把它们都送给了家附近的一个有四个孩子的家庭，但这份记忆，她永远忘不掉，永远记得外公外婆对她的爱......
后来有些时候外公去做事，晚上就不能按时来接肖可，她也体谅忙碌的外公，就和比她高两级的表姐一起回家。表姐有一辆自行车，平地和下坡的时候她可以坐在后座看风景，上坡就得和表姐一起推着车上去。
回外婆家的路上可以经过爸妈家，门上有一个小锁，她的脖子上挂着钥匙，进了门，来到爸妈的卧室，嗯，一如既往的沉寂。她熟络的打开柜子，里面是过年时亲戚送的拜年礼，一箱已经剩下不到一半的真果粒。她拿起两瓶，带上房门，来到外面，递给表姐一瓶，转身锁门。
“你爸妈还没回来啊？生孩子要这么久吗？”
“不知道，可能不回了吧，哈哈哈哈哈，那这就是我一个人的房子了。”肖可弯着嘴角逗表姐。
两人喝着草莓味的真果粒，推着车，走在布满青草的小路上。空气很好闻，松树的气味出奇得合肖可的心，常有长出来的枝叶扫过她校服裤脚，外婆说过，这是小草在邀请她去它家做客。想着笑了笑，步伐更加欢快了。
表姐突然出声：“小可，你想不想爸妈？”
......
沉默了一会的肖可语气轻松：“还好吧，但是我好像记不清我妈的声音了。”
表姐心中了然，一把揽过肖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姐带你冲上那个坡，来，坐上来！”
肖可笑了笑，坐了上去，轻轻拉着表姐的衣角。
“坐稳抓紧啦！”
“嗯。”
起步很远，动力很足，坡度也不陡。
可是......
有沙子......
好好好，得跳车。
肖可几乎是一瞬间，在车身不停摇晃的情况下，跳下了车。表姐头都没回还在车上笑：“小可，怎么上个坡你还瘦了。”
“表姐，我掉了！”
“啊？！”回过头的表姐吓了一身汗，连忙把肖可扶起来，白嫩的膝盖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血珠。
“你咋掉了啊？”
“表姐，我跳车了......”
“你为啥跳车啊？”
“我怕摔......”
“那现在摔了吗？”
......
对视良久，肖可却憋不住笑出了声，两人就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
一下子，整个小路都回荡着姐妹俩的笑声，开朗明媚，痛痛快快。
有一天，她照例准备去柜子里拿真果粒。
这次的大门却没锁，肖可尽力去想，昨天是不是没锁门，刚进门，却听到爸妈卧室传来声响。
轻轻推开房门，妈正穿着睡衣拿衣柜最上面的盆。肖可惊讶得说不出话，妈却一眼看到了她：“你没去外婆家睡吗？”
说着龇牙咧嘴地躺回了床上。
“回来拿东西。”
“过来看看你弟弟。”
肖可轻手轻脚来到床边，发现妈旁边果然躺着一个小婴儿，粉嘟嘟的脸蛋，嘴巴小小的，保持着吃奶嘴的样子吮吸着空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弟弟，小小的还挺可爱的，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妈告诉她弟弟已经三个月了，以后她又多了一个要保护的人。
可是谁来保护我呢？她这么想着，很快就想到了外公外婆，他们一直都在保护着自己，随即笑了笑点了点头。
担心的那天还是到来了，妈这次好说歹说搬来了电视才把妹哄到那个房子里，还没习惯黑夜的肖可一如既往准备开始画画。一看到电视，她就放下了心，妹妹一点都没表现出害怕，和肖可看电视看到了后半夜，等到深夜剧场都播完了还没睡下。终归没有和爸妈一起睡，肖瑶哭着要找妈妈，哭声让肖可也情不自禁落下了泪。
姐妹俩蹑手蹑脚走到了爸妈的房门口，就着黑灯瞎火趴在妈的旁边小声抽泣着。妈很快察觉到了两人，开了灯，爸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妈起身把姐妹俩领进了小房子，让她们躺在床上，自己轻轻拍打着她们。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前天晚上确实十分安心，一点都不害怕。
第二天晚上，是爸出面，用很凶的语气说：“你们俩今晚必须在那个房里给我睡着！”
到了时候，姐妹俩不情不愿进了房间，重复着同样的步骤。关了电视后，妹妹安静了一会，然后就开始小声抽泣，肖可同样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极度害怕的妹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怜爱之心促使她轻轻抱住了妹妹。可能是自己知道自己从前有多害怕多可怜，她不忍心让妹妹再度过一遍自己的恐惧。
她抱着妹妹，轻轻拍着她，妹妹身体一愣，随即回抱住了她，哭的声音像是释放出来了一样，哭喊了一声：“姐姐，我怕黑。”
“瑶瑶不怕，姐姐不关灯。”
那天之后，肖瑶再也不用姐姐哄她，两个人开始在电视上找古装剧看，看累了自然而然就睡着了，肖可就关了电视，回到床上看着睡着的妹妹笑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突然就母爱泛滥，可能是想疼疼当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