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一个发育完全的哺乳动物

刚拿起这本书的你可能在想，这本书究竟在讲些什么屁话？

坦白讲，我完全理解你。说实话，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你能读到这本书，说明它已经完整成书了，可能还是本极其烦人的书。但在我写下这几行字的当下，这里只是一堆句子，以及令人动弹不得的忧虑和海量的焦躁。有人一周能写一本书，我却慢得痛心疾首，还伴随着源源不断的自我怀疑和写作障碍。所以你读到这儿时，我长年所处的状态是“写作太孤独了，我痛恨所有人所有事”！在未来的写作阶段，我会像告诉我丈夫的那样：真正的作家要醉着写作，醒着编辑。而随后的编辑阶段，我又会告诉他：我的观点已经转变了，我必须醉着写作，也醉着编辑。我甚至还曾醉到这样一个地步，就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强迫自己去写。写出来的文字那可真叫一个壮丽恢宏，直到第二天我醒来，才发现那是垃圾，于是就把它全删了。

你就不一样了，你看到的只会是被文字编辑用泪拼接编辑好的、光鲜亮丽的成书。我的不懈努力会帮文字编辑们早日躺进坟墓，抑或让他们不得不频繁地去酒吧买醉。为这本书值得吗？鬼才晓得。但我不能停下来，因为作家就是得一直写下去。写得好不好倒是其次，但他们得写。这就跟你是个读者，所以你就得读书一样。[除非你在听有声书，这样的话我猜你应该被称作“听者（hearer）”，对吗？这个词好像用得不大对，但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我敢打赌你是个很好的听者，即便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听者这个词。]我根本不认识你，但我可以看出你很特别。主要是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很特别。诚然，一部分原因是我的回避型人格障碍[1]和冒充者综合征[2]，它们会让我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比我要强，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你竟然还在读（或是倾听）这篇文章，很明显我是在这儿拖延时间，因为我不知道该写什么。你忍了这么久我很感激，下次我请你喝一杯。

[哦！“听着（listen）”！这才是我刚刚想找的词。不是“听者”。虽然我现在已经有点儿喜欢这个词的发音了，“hearering”，所以还是保留它吧。]

这篇自序完全可以让你预想到本书将充斥着怎样令人迷惑的文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现在已经警告过你了，所以如果你讨厌这本书，那就不能怪我了，还有，和我比较之后，你会对自己好感倍增。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奉承你，真的。我已经成功地以各式各样令人震惊的方式出过丑，但人们仍然觉得我这个人还行，就算说我是以此谋生也不算离谱。正因为我太能在公众场合出丑了，所以其他人可以心无芥蒂地告诉我，他们在扮演体面的成年人时有多么笨拙，然后我就会尝试用我的故事把他们给比下来：“哦，你觉得这就算糟糕了？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在工作中保护了一个被砍下来的人头的。”于是他们的好胜心就上来了，“这有什么。那次我……”一番话下来，我就会又多上一个新的最佳好友。你怎么可能会不爱上这样的人呢——她在公共汽车上听见了一连串烦人的放屁声，但一直不知道是谁放的，直到她发现声音来自她手提袋里的玩具狗，因为一直被她压着。全车人都盯着她看，她只能摇着一根橡胶狗腿朝他们喊道：“放屁的不是我！是这只狗腿！”回答是：不可能。你爱这样的人，特别爱！

但这很奇怪，因为我们经常试图向他人展示一个虚假、明媚、快乐的自我，还得注意去杂货店时别穿太像睡衣的衣服。但是说真的，谁想要看那种虚假呢？没有人。我们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尽管我们一无是处，但我们并不孤单。我们要感谢失败，它恰到好处地使我们成了我们自己，并与每一个也在这世界上假装成熟，假装没吃掉在地上的洋葱圈的人建立了美妙的联结。人性的弱点造就了我们，而人生的窘迫让我们相知相遇。

很多人读我的书是因为他们喜欢笑书里那些荒唐事，你可能不该嘲笑它们。我确实希望你能觉得这本书很有趣，但书里也会有一些非常严肃和真实的故事，主要是关于我与精神疾病的斗争。如果我可以选择人生的主题，那我保证这本书的主题会变成我是如何成功营救水獭，然后又怎样成为一个对奶制品不过敏的性感吸血鬼的。但是我们无从选择。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但有了些更好的故事，并且稍微更深刻地了解到我这个人到底是有多糟糕。

就连这篇自序的标题都来自我和一位朋友的一次对话，当时我们在比拼谁是“最惨不忍睹的成年人”。我说我连人类都做不好，最多只能算是一只发育完全的哺乳动物。但我马上想到，能下（lay）孩子（而不是下蛋）和喂奶的才是哺乳动物，而我甚至都不怎么会喂奶。接着我想到了男人，他们虽然下不了孩子但仍然是哺乳动物。我想我也许得查一本科学书籍，以免我把定义搞错了，不然这就成了世上另一件男人用一句“我是男人”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了。我的朋友说：“我觉得你不该说‘下’孩子。”我答：“是啊，我的措辞很差。但我的论点就是我连哺乳动物都做得不大好。”她拒绝接受，并且坚持要我承认我的成就。“你是珍妮·罗森，一只发育完全的哺乳动物！”她说得那么有信心，那么鼓舞人心。我说：“你刚刚想出了我的下一个书名。”她说：“我觉得你可以想出更好的。”但你猜怎么着？我做不到，于是我现在又感觉很难过。

但是少管我！吃掉地上的洋葱圈很羞耻？少管我！穿着衣服上床睡觉而不换睡衣（或者说总是穿着睡衣）很羞耻？少管我！放心吹嘘你的那些古怪行径和令人困惑的决定，它们使你成为你自己。有人让你因此难堪？少管我！上述这些事情真的不算什么。

做个好人，友善一点儿，好好去爱。其他的都没劲。唯一重要的是你的感受，以及你带给别人的感受。我反正（暂时）自认为还行，然后作为不合时宜和自我怀疑的业界标杆，我让别人也感觉挺好。

我是珍妮·罗森，一只发育完全的哺乳动物。

我已经准备好开篇了。

珍妮·罗森

[1]　人格障碍的一种分型，表现为具有全面的社交抑制、能力不足感、对负面评价极其敏感等。——译者注（本书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者注）

[2]　指人怀疑自身能力，认为自己的成就均来自外界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