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游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如墨,繁星闪烁,她才回到家中。
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桌前,桌上是阿娘为她留有饭食,她胡乱地吃上几口,便上床休息,可她始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
她想不明白,师父为何这样待她,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山崖上的石头,她做不到师父说的绝情、绝爱!如果那样才能出岛,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出去了!
“睡不着吗?”借着月光,阿月隐约见阿娘披了见外衣,向她走来。
“阿娘,我是不是吵到您了?”阿月起身坐在床边。
“和娘出去聊聊天,可好?”
阿月满心欢喜,高兴兴地随她阿娘出门了。
她们坐在崖边上,面朝大海仰望星空。
阿月不晓得全天下的父母与子女是怎样相处的,或是像小胖的父母一样,一面疼爱的不行,一面严厉的不行。或是像小石头的父母无休止地争吵,一点点小事也能吵翻了天。从来不在意小石头的感受。
或是像她的父母,理解她,包容她,在意她。
不管她练功多晚,家里都会为她留一盏灯,一碗饭。
她深爱着她的爹娘,师父说这是弱点。弱点就弱点吧。她愿意背负着一生。
“想什么呢?和娘说说?”婉娘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阿月的身上。阿月拒绝了,她多年习武,虽不及师父万分之一,也不及恒峰游刃有余,但好在身体康健,即使寒冬,她也是一身轻衣。
“没什么,娘,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娘也是在这样的深夜陪我聊天。”阿月挽着婉娘的手臂,头靠着肩上。
“你师父说你没有天赋,你就拼命苦练,几次晕厥也不愿放弃。你还记得娘是怎么和你说的吗?”婉娘轻轻地拍扶着阿月,像是小时候,哄着阿月睡觉。
阿月点点头。
“娘说,阿月只是阿月,不是别人,也不用成为别人眼中的人,只管做好自己!”
“阿月,人生短暂,有人来,也有人走,即使阿爹阿娘也不能陪你一生,唯有你自己才能伴你一生。你要做一个怎么样的人,全由你自己做决定。你若做一个纯良之人,就不要因为世间险恶,人心叵测便起了疑心,拿了屠刀。你若做一个遇顽之人,就要学会忘记情素,拿起屠刀时,就不要因午夜梦回时,追悔莫及。记住娘的话,娘这一生,无愧于心,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了。”一滴泪划过了婉娘的脸颊。
“阿娘,我记住了。”阿月窝在婉娘的怀里沉沉的睡去。想是累了,她睡得格外的香甜,她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笑得像个小傻子,梦见了阿爹阿娘,梦见了师父,梦见了恒峰。村里的人们围着火堆跳啊唱阿!
黄沙漫漫
冬去春来
归来故人
不知何方
黄沙漫漫
光阴荏苒
故人归去
不知身在何处
一夜过后,一只海鸟在不停的啄着阿月的头发,阿月迷迷糊糊中挥着手臂,却怎么都赶不走这只讨厌的海鸟。
她感觉床不停的摇。
床为何会摇?她已不是孩童,那摇篮如今她早就睡不下。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随着海浪不断的前行。她将面纱摘下,仔细闻了闻,原来要想通过迷雾,只需一味再寻常不过的草药。她好笑的摇了摇头,有时候难解的谜团在得知答案的那一瞬间才发现,自己还真是蠢到家了,迷惑她的不是题目,而是她自己把问题想复杂了。
她跃入海中,往最深处游去,使出全力也未到达礁石,她确认不是以往去过的地方。她欢快地像一条鱼,自由自在的游着。
一群海猪仔仿佛感受到她的快乐,不停的在她身边打转,她借助海猪仔的力量一跃飞天,再落入海中。几次过后,她已累的精疲力尽。她爬上船,朝着海猪仔大喊:“我不玩了,你们回去吧,等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渐渐地鱼儿都游走了。
阿月看着家的方向重重的磕了头,“阿娘。我一定会回来的。阿爹阿娘等我回来。”
阿月大喊:“我一定会回来的。”
阿月整理着船上的物件,有吃的、有喝的、有衣服,有草药,还有一些散碎银钱,阿月第一次看见钱,圆圆的铜板。在岛上村里人都是以物换物,自己觉得合适就换,不合适就不换。不曾用过铜板。
阿月更换了干净的衣服,在包袱里发现了长命锁,她小时候戴过,练功时怕弄坏,便让阿娘收了起来,这次出岛她想阿娘让她带上,是想保她平安吧!她将长命锁挂于颈上!
包袱下压着一根根长约一尺的铁棒,看似普通,组合起来,便是一杆杀人利器的绝世好枪!那是她阿爹的枪,她见过,没用过。阿爹最是珍惜,却也放在了船上。阿月笑着笑着就哭了!
阿爹阿娘最珍惜的不过是一个阿月而已。
数日后
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了婉娘的脸上,婉娘捂着脸,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殿下息怒,婉娘只是一时糊涂,才会放走小殿下,臣这就去追回小殿下。”铁桖起身便想往码头去,婉娘扯着铁桖衣袖,摇摇头。
“不必再演戏了,你们夫妇二人,同心同意,放走阿月且是你婉娘一人所能为的!若没你铁桖怕是还没到码头就让人发现了。”这么多年羽容乐经历的人和事,都已经让她心冰冷的像是一块顽石。但凡事与愿违,便觉得世间都辜负于她。
“当年将阿月寄养在你们名下,是看在你们都是王府旧人,忠心不二,可如今却生了异心!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还是说谁指使你们放走阿月?阿月执意出岛,是不是你们教唆的?”
见夫妇二人沉默不语,羽容乐一掌拍在铁桖胸口。
一口鲜血喷涌了出,铁桖跌倒在地,婉娘泪流满面,上前搀扶着铁桖。急切地说:“殿下,我们并无人指使,也定不会暗自联系外界,当年的血案历历在目,三百八十一人的血债,上万人的流放,婉娘一生都不会忘记!让阿月走是我的主意,阿月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愿她一生背负血仇家恨,求您放过阿月吧,她可是大殿下的唯一骨血啊,婉娘只愿阿月可以自由自在的过完这一生,我相信这也是大殿下的意愿,求您放过阿月吧!”婉娘重重的磕头,发出咚咚的声响,几下额头便一片瘀血。
“阿月的一生且由你们来觊觎,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她从出生时就注定过不得平凡的日子。”
羽容乐甩袖而去,临走吩咐恒峰:“将他二人关押起来,等寻回阿月再行定夺,通知各地堂主,见到阿月速速禀报!”
恒峰领命:“是!姑姑!”
他火速放飞信鸽,放鸽的手都不停的在颤抖。
愿信鸽能早些时日让各位堂主得到消息,找到阿月,平安归来!
而婉娘却愿阿月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此时的阿月正在为断水断粮所发愁,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划了这么多天的船,连个荒岛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别说游历天下了,她就先渴死饿死,她已经连吃两日的生鱼,再吃她真的要吐了。这艳阳高照的天空啊,怎么还不下一场雨?
晴空万里飘过一片云,形状像极了包子,她好想念阿娘做的肉包子啊!皮包馅大的肉包子,一口下去满嘴留香!肉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她想着想着,口水不自觉的也流了下来。
一心想要吃肉包子的阿月拼了命的划着船桨,扬起船帆,全速前进!
像是老天都在帮她,一阵风起,推动着船帆,她单臂挎着桅杆,一手张开,感受着海风带来的凉爽!
她惊喜的发现远处海面上的黑点,离她越来越近,想必是条大船!阿月高兴坏了!大喊着:“呦呵!肉包子!”
追上那条船就有肉包子可以吃了!
大船上的人可没心情吃包子!他们此时此刻正焦急万分,因为他们的二少主得了瘟疫!而这条船是弃船!由他们自生自灭!
“东叔,怎么办?少主他发热的越来越厉害了!”绿箩急得一直哭!一边哭一边为她的少爷换着额头上的帕子。她是少主从路边捡回来的,如果没有少主,也就像所有逃难的百姓一样,不是饿死,就是自己把自己卖给烟花之地。只要能活着,便什么都做的出来!她的命是少主给的,所以她愿意把命再还给少主。
“再拿着些冰来!”东明吩咐下人,他只恨海氏一族,薄情寡义,利欲熏心,即使是父子,是兄弟,危难之际也可舍去!
若不是他家小姐只留下少主这唯一血脉,他何苦为难自己留在臭气熏天的海府。一次次的暗算,一次次杀戮,他们都可以化险为夷。
难道这次就真的无力回天,命丧于此吗?
“不好了!不好了!东叔,船上上了一个人,像是海盗!”下人慌慌张张来报!
真是癞蛤蟆专咬病秧子,这都已经火烧眉毛了,怎么还有不长眼的往前凑!
东明起火攻心,他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
阿月好不容易爬上了大船,把她的行李往船板上一放,吓的大船上的人纷纷后退!
她有那么可怕吗?为何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好生奇怪!
“兄弟是哪条海路上的,几时入得帆?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如借个火,又何必登海家的船?”东明说的是黑话,海上海盗分三家,王世龙,薛蛮子,黑珍珠各占一路,各自为王。东明问阿月是哪家的海盗,几时入的帆,就是哪年当的海盗。从哪个方向来的?若只是求财,海家自会丢些钱粮,拿上钱粮就不可登海家的船,这是海上的规矩,如今却让一个小毛贼欺辱到头上来了,真当二房没有人了吗?
阿月听的莫名其妙,当她是海匪了不成?想想她这身装扮确实也挺像海匪的。她将头巾摘去,海上的太阳照得厉害,没半天她就被晒得干巴巴的,不围围巾实在是扛不住。
“大叔,我从海上而来,哪路都不是,只想讨口水喝,讨些吃食,这不倒霉催的,出门就遇上了飓风,险些丧命,在海上漂流了好几日,幸得遇上大叔的船。要不然我就真的做个水鬼了呢!您看我一个女子,怎么能是海盗呢?”此话说出口,阿月就有点后悔了,怎么没有女子当海盗,想到黑珍珠,那是名副其实的女海盗!希望这位大叔不要想太多,只当她是个小乞丐就好!
说明来由,船上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看着确实不像海盗,倒像是位俊俏的小郎君,就是黑了点,再说哪家的海盗一人而出,那都是一窝一窝的一起出动。有人说,那要是一人先打头阵呢,随后大批海盗赶到,那我们不都没命了。又有人说,算了算了,反正都是死,被海盗杀死,还是病死,都不是好死。又有人说,海娃子不该上这艘船阿!
这是条鬼船,承载着人性之恶。当他们都被赶上船时,他们就已经是孤魂野鬼,注定漂泊无依。
东明刚要问:“你……”还没来的说,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东叔,少主他,少主他………”绿箩泣不成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跌坐在甲板上。
东明顾不得再审阿月,急匆匆地跑向了船舱,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一点人声,只有海浪拍打着船身的声音,一下一下!
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船仓,像是那里住着个洪水猛兽。
阿月蹲下身问还在哭泣的绿箩:“这位姐姐可否告知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可懂医术吗?你不懂吧!”绿箩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只是自问自答一样,自从船上的医者死后,这条船上的人都像是无主的亡魂,游荡在船里。
“略懂!”阿月揉了揉鼻子,当她说大话时,这是她心虚表现的习惯动作。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可惜他们都不在船上。
绿箩突然站了起来,吓了阿月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姑娘请随我来!”绿箩拉着阿月便往船舱里跑!
拉着她差点载了个跟头,阿月惊叹,这姑娘突然好大力气啊!刚才楚楚可怜的样子,怕是假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