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都皇城
毓璃宫中有一颗百年栾华树,春为红叶,夏满黄花,秋之鹅黄,果已姹紫嫣红之色,形似一串串的小灯笼,蝶粉蜂黄穿梭于青枝绿叶之中的绚丽悦目,使人久久不能忘怀。
那是羽祖帝君对他心爱之人的百年长情,当季落繁华之时,那颗栾华依然灿烂无比。
百年来,凡是住在毓璃宫的妃嫔此生享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得到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帝王宠爱。
瑶华依在树下的贵妃塌上,在斜阳的照射下她的肌肤仿佛都在发着光,她的美丽仿佛也不该是这世间的产物。
此时一位不该出现在毓璃宫中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塌前。
瑶华微微睁开了双眼,逆光中她只见一人影,并未看清来人相貌,却能仅凭身形、步伐甚至是呼吸节律,便知此人。
她轻叹一声:“看来,刺杀太子的事又失败了?!”
沈青黎拿起塌边上的薄毯盖在她的身上说:“现已入秋了,风寒,小心着凉!”
自从当年的事之后,他的好意对瑶华来说都像万箭穿心一样痛,她坐直身体,将薄毯弃之一边,“我本就是个该死的人,就算染了风寒又算得了什么?”
沈青黎微皱眉,他始终觉得亏欠她太多,即使知道她不愿见他,即使知道她还会说一些难听的话,他都可以忍让,哪怕她触及到他的逆鳞,他都不愿她永远活在过去的痛苦之中,他压抑着内心的怒火,说:“你又何苦这样苛待自己?”
她忽然笑了,笑得合不拢嘴,像是听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都笑出了眼泪,又用丝绢擦去泪水,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要如何对自己,与你何干?现在的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朝都十万禁军,如今朝廷内外无一人可阻你了!我的好哥哥!”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好,若是当初随你心愿,真让你跟那个闲散王爷,你怎么有现在的荣华富贵,身居高位,陛下对你的宠爱不比他对你的少,毓璃宫本是皇后宫,如今还不是让你一直住着,你看看后宫中有多少人羡慕着的,嫉妒着的,你还要折腾什么?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锐儿十二岁了,前年陛下下旨封了王,历朝历代,有哪个未见功绩,便可封王的,你还不知足吗?瑶华!”有的人即使消失的一把骨灰都不剩下,却能在活着的人心中生了根,想要彻底清除,就要连血带肉一起拔出!
他的话都像一把把的尖刀刺向瑶华的心,痛的她连呼吸都异常的艰难,她一次次在梦中徘徊在那个寒冷的深夜里,又一遍遍的感受到血液从手腕往外流淌着,那时候她才知道血是热的,身体会越来越冷。意识会像风一样飘去远方,飘到她想去的地方,带她去见她想去见的人。
即便她会像花儿一样凋零,她都不能解脱。她恨,恨这世间的一切,恨把她推向深渊的居然是她的最亲的人。
既然死不了,那么她就杀了所有参与那件事的人,势单力薄又怎么?孤立无援又如何?
从那之后,她便决定逆天而为,即使死后身处地狱,她也要将他们一起拉进深渊。曾经他深爱的那个善良温柔、笑靥如花、楚楚动人,叫沈瑶华的姑娘,已经随风而去了!
“沈将军,你的好妹妹深瑶华已经死了,你不记得了吗?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朝都皇城中的最尊贵的妤贵妃啊。长路漫漫,道阻且长啊。妤贵妃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说道秦王,他还年幼,身为母亲,为自己的孩子其扫清障碍,铺平道路,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当年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坐在帝位之上的人,是你沈将军的傀儡吗?”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冷了的茶和心一样,味道变了就是变了。
“瑶华,你!算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沈家,你不明白我良苦用心,我不怪你,终是我当年做错了,我也不曾后悔,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即使时光倒流,我一定还会那样选择!瑶华,你愿留在过去,过去会一直等你吗?人要向前看。”沈青黎甩袖而去。
沈青黎和沈瑶华从相依为命的兄妹,到支离破碎的君臣,仅仅数年。
如果时光倒流,她沈瑶华不愿踏足朝都半步。
茶杯的碎片深深的嵌入了血肉之中,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就这样紧紧的握着,任由血液从指缝中流走。
端来茶点的碧云,见状立即将茶点放下,跪在瑶华身前,试图掰开她紧握茶杯的右手。但碧云怎么用力都掰不开,心急如焚,泪水划过粉颊,声音因为身体的颤抖变了语音,她祈求着沈瑶华说道:“娘子,放手,娘子,放手吧!再这样握着,手就要废了!”
瑶华听见哭声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她脚边的碧云,她才缓缓地松开了手,碧云小心翼翼的拔出她手掌中的碎片,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着鲜红的血,十指连心,常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她却麻木到神色不惊。
碧云正要用丝绢包扎伤口,瑶华却甩了她的手,径直地走到了汉帝赏赐的菊花盆栽前,望着盛开的菊花,眼神中透着冷意。
朝都的权贵对于菊花的热爱已经到一种疯魔的程度,“万两黄金,一品菊,白骨累累,魂不归。”他当年是这样形容奢靡不堪的朝都,如今腐朽的土堆里又埋藏了多少亡灵,瑶华甚是觉得可笑至极,终是改变不了什么。
瑶华突然问道:“你知道花什么时候才是最艳丽的吗?”
“奴,不知!”碧云低头答。
碧云是瑶华身边能保留下来且为数不多的旧人。她身边的旧人一年比一年少,或死,或卖,或尸骨无存,她就像眼前这盆菊花一样,被人斩断手脚,摆出他们想要的姿态。世人都羡慕毓璃宫,宫中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尤其是寝殿中一面巨大的琉璃窗户,当太阳升起时,照射下的异彩纷呈,光芒万丈。仿佛人间仙境,能住在里面不是仙子亦是仙子。然而羡慕与嫉妒往往都是相应的,美好的赞美声中,也会夹杂着流言蜚语,有人说她是妖姬,是疯子,那都是客气的,还有更恶毒的言辞,她都不在乎,她不管世间人们如何议论,生死都不在意的人,还会在意名声吗?
“沾上鲜血的时候!”瑶华抬起右手,紧紧握住,让凝固住的血再流了下来,一滴滴的滴在白色的花瓣上,异常鲜红!
碧云惊叹,纯洁的白色染上血红,圣洁中又渗透着妖艳。
瑶华吩咐着:“叫人来,把花抬去给陛下吧。”
“是,奴这就叫人送去!”
年复一年的赏菊盛宴一如既往的在朝都举行着!哪怕现如今的内忧外患,国运不济,民不潦生,都不能成为他们举办极致奢华盛会的阻碍。
就在朝都中富足生活的达官贵族们,还在为谁家的菊花开的惊艳争论不休之时。
阿月与潮生僵持不下,斗得死去活来,竟是为了如何烤鱼能更美味而大打出手,潮生进步神速,阿月也没有想到他竟是个练武奇才。再过不多久,阿月的那点功法真没什么能教他的了。
阿月不动声色的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左手插腰,右手指着潮生,咬牙切齿地说:“你把那鱼放那,你那样烤还能吃吗?别糟蹋东西了。”
潮生翻了个白眼,闷声说道:“你不是不吃鱼吗?那还管我怎么烤。”
“嘿!你小子欠揍是不是!我想吃鸡,你有本事给我抓啊!既然抓不来,那就听我的。”
“凭啥!鱼是我抓的。就应该听我的。”
阿月粉嫩的脸颊气得鼓鼓地,显得格外可爱,她倒不是真的生气,其实吃什么她都无所谓,她只是时不时地闹一下潮生,找他些麻烦,让他发泄一下情绪,自从收留潮生,阿月觉得他不像其他同龄的孩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躲在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蛋壳中。
阿月只能小心翼翼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地剥开蛋壳,让他感受世间万物的美好。能够真正的开怀大笑。
阿月伸手一拳敲了过去,潮生闪身躲开,旁边的羽容策生生挨了一拳,他吃痛的说:“你故意的!”
阿月心道:“他还挺聪明的,不像他表现的那般人傻钱多!他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我一没钱,二没人,难道是因为剑盒上的海家族徽?
阿月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委屈地说,“谁故意的,我是要打我弟弟,无意中才打到你的,对不起嘛,我真不是故意的。”
花五百万两就为了买一条鱼,是你傻还是我蠢!她才不会上这个当,看来要尽快解决这个缠人的大麻烦才行
鬼才信你!羽容策揉了揉胳膊,这小丫头,力气还真不小,他换了一副无比诚恳的表情说道:“我真的有五百万两,不信,你和我去一趟玉岭,南山驿站,你把我安全送到那,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他不信这姐弟还不上钩。他深知世人为财为色为仕途,可杀尽一切众生,哪怕是至亲至爱,就像他的父皇,为了皇位,一切不过是尘埃!
阿月摇摇头,表示不去!
羽容策见阿月并不接话,只能再说点能让人信服的东西,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次出行便是奉旨追查赈灾粮款的去向,你也看到了我这一路上遇到的刺杀,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你,我可能就命丧于此。大恩不言谢,来日我梁某必报答你,可现下还需姑娘护送我到南山!”羽容策拱手行礼,除了汉皇能使他行礼的人阿月还是第一人。
阿月漫不经心地架火烤着鱼,潮生填着柴火,仿佛什么都有没有听到!
羽容策望着徐徐燃烧的火焰,悲愤地说:“大灾之后,民不聊生,朝都播下救灾粮款,解救天下苍生,却遭歹人洗劫一空,身为朝廷命官怎会做事不管,我发誓定要查出真相、还百姓公道,还朝廷一公正。哪怕丢了性命!这一路来,见处处流民,食不果腹,甚易子而食,难道这就是我泱泱大国,让百姓受此劫难,我不服,不服天灾,不服人祸!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且容魑魅魍魉猖獗一时!”
阿月举着竹签上的烤鱼走到羽容策的面前递给他说:“吃吧,吃饱了,好干活!”
朝都城楼
“我看这一届的花魁还是陆阁老的菊盛景!”
“依我看未必,年年都是菊盛景,今年怎么都该轮到户尚书的菊上菊了吧。”
“不是,不是,你看徐员外家的小菊中,也是别为一种小家碧玉般的风情!”
城楼之上,汉皇羽容焕协众爱妃与朝臣们观赏着百姓们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十分欣慰,朝臣们纷纷上前吟诗作对,赞叹国之昌盛,生生不息,唯有千古难遇的明帝呕心沥血治国安民才有这样的盛世。
汉皇身边有一个不可忽视但又时常被人忽视且遗忘的人。那人便是随侍总管高照,高照这人很是微妙,总是在汉皇需要他出现的时候即时出现,有人说他像是汉皇的影子,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他对自己的身份非常清楚,奴就是奴,不管主家给予他何等的权利,他也不过是主家的爪牙罢了,所以在历次动荡中能存活下来,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听闻下侍来报,说是妤贵妃送来了菊台,高照不敢怠慢,上前行礼禀报:“陛下,妤妃娘娘差人送来了菊台,想是感念陛下圣恩,才特意将其送来,奴见识浅陋,品不出妤娘娘的菊花,还请陛下给鉴赏鉴赏。”高照谄媚的笑着。
羽容焕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高照,“你个老奴能品出个什么来,喝个茶都如同牛饮。抬上来让爱卿们一同欣赏。”
汉帝的爱妃们各怀鬼胎,心思深的面不改色,心思浅的一脸妒忌,在她们眼中,沈瑶华就是个异类,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间。
当菊台出现在人们的眼中时,惊呼!
满满的奉承之言,惊叹此花只因天上有!
有人斗胆上前仔细端详,花瓣的那抹红丝竟是血迹。吓得脸色惨白,揣测皇贵妃娘娘用意何在?
有人上前:“请陛下为此花赐名。”
羽容焕环顾四周,只见海吟瑞独自一人站在一棵名为月影的菊花面前出神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便唤他上前来:“海侍郎,你觉得此花该唤何名?”
身旁的吏部侍郎李为不动声色的伸手拉了一下海吟瑞的朝服,这才使得海吟瑞回过神来,思所良久后,行礼说道:“陛下,微臣觉得既然是妤贵妃所赠陛下,不如唤它为瑶台玉凤如何?”
闻言,众人面露惊慌之色,心道:这人是失心疯了不成!凤乃皇后象征,与帝龙相并而立,妤贵妃随为贵妃也不过是个妾室而已,怎可用凤名。海吟瑞的意欲何为?仅凭救治疫病的功劳就想挑战皇权吗?他也太自不量力了。众人暗暗摇头,嗔怪海吟瑞太过年轻,百年世家,到他这代也怕是要没落了吧。
皇后面色铁青,手上的方巾都快被她撕碎了。想她一国之母受万人敬仰,却在王城中处处受人欺凌,后宫一个沈瑶华,前朝还要再加一个海吟瑞不成!
汉帝有意拉拢海家,可她梁如玉却不这么想,若让海家也进入朝堂,那还有他们梁家什么事。
这海吟瑞必须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