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会有显象的,比如嘴唇发乌七窍流血。”方静漪摇头,“虽然我两个舅舅都有所怀疑,但并没有迹象,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后来也只能怪怨我爹照看不周。那时我娘过世不到一年,接连着我弟弟又这样,为了护住我娘唯一的血脉,我两个舅舅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带走。我爹那时一心只想着和我继母继弟一家三口快活,本就嫌我碍事儿,自然顺水推舟的同意了。但我想我继母一定是不开心的,毕竟少了一个免费的可以随意支配的下人。”
莫珦玟听到这里,不由抬头看方静漪,她神情平静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也不知轻描淡写的话语之外,藏着怎么样的血泪童年。
“莫老师,不好意思,让你听这些闲话。倒也不必同情我,我娘在时,我和我弟弟的生活,还是富足而快乐的。之后我两个舅舅也是静心的安排我读书上学,从不曾薄待于我,更何况,我还有外祖母。我从小在外因而不讲究,现下住在学校里也是图个方便少些繁琐。在周家,我也有自已的住处,随时可以回来。”方静漪似乎猜到了莫珦玟的心思,反而宽慰他。只有她自已知道,那噩梦般的日子虽然很短暂,但刻骨铭心,甚至在午夜梦回时,时常以为自已还是那个肌肠辘辘衣衫单薄赤脚奔逃的小女孩子。
“方静泓口口声声的指着你,你和他是不是有财产分配上的瓜葛?”萧南卿听了这些,自然是怀疑的。
“我是女儿,在方家,只有一份嫁妆。我爹的财产,自然全归方静湫的,虽然并不丰厚。”
“若是如此,那你的处境与他并无财产上的进出。”莫珦玟想了想,又问,“那你的那份嫁妆,现存于何处?”
“我娘生病时,我爹就流连于外室,也就是我的继母。我娘因而让我大伯安排好了此事。当时觉得我弟是男孩子,又是嫡子,自然有族里的各位长辈看护。”
“刚听你舅舅说,你堂妹,也就是你大伯的女儿,已许配给你弟弟?”莫珦玟呼出一口气,这算有所关联吗?
“那算是我爹临去前的昏招吧,逼着我大伯允了。我几位堂兄仁善,都已成家立业。唯有女儿,一直是他们的心病,不外嫁,在他们看来,可能才是最好的照拂。”方静漪突然有些同情静沄。
“所以如果坐实你是凶手,你的那份嫁妆也就不需要了。”萧南卿抚掌道,“我就知道,那方静湫是个极坏的。”
“既然方静湫看到你从许先生的房里出来,那说明他也在那,谁能证明他没进去那屋?”莫珦玟奇道。
“昨晚是一个下人去给许先生送醒酒汤时发现出了事的,他回出来的时候,方静湫正好回转来。再之前,方静湫正与一个叫红儿的戏子,在园子里你侬我侬呢!”萧南卿摇头叹道。
“败类!”莫珦玟难得骂人,“方老师,我有点想不明白,这样的场合,照说你那继母和弟弟算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跟了来,似乎有些逾矩。”
“我舅舅请的是我大伯全家,几个堂兄不知是不好意思来,还是因为大伯想借此机会,让舅舅帮方静湫谋一份差事,好过他整日里在家游手好闲。”
“这倒也对,毕竟以后你堂妹要嫁与这人过日子的。”萧南卿点头说道。
“那你进许先生的房间时,是怎么个情况?”莫珦玟问道。
“当时我见屋里亮了灯,就轻轻敲叩,并叫了几声,可无人回应。正疑惑呢,发现门似乎并没有关紧,推门进去,外间的灯果然亮着,能看到许伯伯在里间床上侧身体朝里睡着,并未醒转,所以我就轻轻的退了出来。”
“此时他可有异样?”萧南卿问。
“当时情境尴尬,我也不曾细看就蹑手蹑脚的出来了。”方静漪叹息。
“方老师不必担忧,暂且在这吃好喝好。其他的事交给我们!”莫珦玟宽慰她。
“莫老师,谢谢,不知要怎么感谢!”方静漪说着,似乎红了眼。
“方老师,探案是我的兴趣,因而你不必在意。那就先这样吧!”莫珦玟轻声解释。
“我带你去许先生的房间看看?”萧南卿还是了解莫珦玟的,难得事出有因改了秩序。
这院子极小,只得三间平房,一间空锁着,另外两间,住了方静湫和许先生。
“这是小和,昨晚就是他发现的。”萧南卿指着廊前一位缩着身子不知所措的半大孩子说道。
“小和,你把你知道的说与我听听!”莫珦玟温和的说道。
“我原先是前面院子里差管的,因为家里有客,临时到这里来给两位爷倒端茶倒水打扫整理的。昨晚我照例给两位爷送醒酒的汤水,那位少爷还不曾回转,许先生的房门不曾搭上,我进得屋来,灯也亮了外间的,许先生朝里睡着,并不答应我。虽未到深秋,晚上也是寒凉,我见他被褥也不曾盖上,不由想上去铺陈一下。我扯了一下被角,许先生的身体就倒翻过来,腰腹间血出污拉的,惊的我退开了好远。等我定了神,才记得上前探许先生的鼻子,哪有什么气息,这才吓得奔逃出去喊人,刚过院门,就撞到那位方少爷,他还训斥我冒冒失失不长眼睛。”小和人虽年轻,思路倒是清晰,三言两语的,把话儿都说全了。
“他身边可有别人?”莫珦玟问。
“当时我又怕又急,只眼刮着看到戏班的一个姑娘,妆裹都没卸全的,俏生生的在前面,也许是听了我哇哩忽拉的声才走的。外院的张叔和陈叔正在杂院门角口唠磕,这时也奔了过来。”小和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戏班的人都还在,这个过去问了便知。”萧南卿道。
“嗯!倒也不急,我们先看了内里再说。”莫珦玟并不急着见方静湫。
许先生的房间是最里面的一间,宽窄有限,但进深倒是可观,因而隔出里外两间,外间桌椅俱全,里间是床榻以及衣柜,布设有序合理,大致这一排房间皆是如此格局。
“小和,你进来的时候,床里的窗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莫珦玟问道。
“我当时根本顾不得,现在细想,好象没有过堂的风,那必是关着的,至于有没有落锁,就真不知了。”小和还是个很机灵的孩子。
萧南卿用力推了推窗,咯噔一声,窗应声而启,往上便可开折。
“你看,这里有些泥灰!”莫珦玟一眼就看到窗台上几颗细小的泥粒子。
“这几日天气晴好,可惜外面也不能留下脚印。但这泥尘,倒是象有人从窗里进出时鞋上夹来的!”萧南卿说道。
“这外面是个过道,靠近杂院那就是茅厕。”小和主动补充道。
“那这个院子的人,晚上若有急,岂不是要翻窗出去上?”萧南卿问。
“爷是说笑了。住这院子的人,都是贵客,大半夜的哪能顶着寒风出去解决呢?”小和讪笑。
“所以从杂院那,可以轻而易举的翻窗到这几个房间来?”哪怕换个角度转了思路,这翻窗还是关键。
“平时没出过什么事,因而从来不曾这么想过。”小和老实的答道。
“床褥上被子上都有着污浊的褐色印迹,许先生大致是在这床边遇害的。”莫珦玟叹息。
“比如有个人翻窗进来躲在被子里,等许先生近前,一刀致命。那这样,凶器一定是丢在了茅厕中。”
“唷,几日不见,大有长进。”莫珦玟点头赞许道。
“不敢不敢,在你莫三面前卖弄,实在欠妥。”萧南卿打着哈哈笑道。
戏班这些个人,统共也就四五个姑娘,胖的胖,小的小,只有两个,倒是俊俏的不平常。
“我们找红儿?”萧南卿也不知老应他们有没有找过这个红儿,可他确实不认得。
“红儿?”班主一脸迷惑,“刚才有位爷来问过了,我说了红儿一直在台上唱着,台下这么多人看,难道还能分身不成?他就没说什么走了的。”
“喔?”萧南卿自是不信方静湫,但小和不会撒谎,一定是有个姑娘的。
“我想你们要找的人,该是我吧!”果然,一个高个女孩儿,站出来淡笑道。
“翠儿?”班主越发狐疑了。
“借一步说话!”翠儿却不以为意,对着莫珦玟说。
莫珦玟见这翠儿身上自有一股英姿飒爽的风范,倒不象是会攀权附贵的轻浮女子。
“想来你们也猜得到,我和红儿,该是姐妹。我父亲年轻时也是个角儿,现在拉扯着大家讨个生活。前几日,我妹妹在园子里遇到了那个不知哪门子的少爷,言语轻浮意图调戏,若不是人来人往,红儿怕已吃了亏。红儿回来委曲,偷偷与我说了。昨日清早,我在戏园里松泛,那少爷见了,大致是把我认成了红儿,邀我晚上去他住的小院相见。我虽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想来足以自保。晚上又只得上半场的戏,也就将错就错的承了约。”翠儿轻描淡写的说道。
莫珦玟含糊的嗯了一声,只想听她继续说个究竟。
“昨晚我下了戏,便去杂院门口等他,等了很久,才见他从甬道里出来,说吃坏了肚子。起先还言语上调笑一番,说什么他要娶的太太是个哑的,若我肯依了他,就娶我当二太太。我本以为他必然拐我到假山后想动手动脚,正好可赏他一顿拳脚替红儿出口恶气。可到了院里,他却身不自在心不在焉,我当时以为是他身体不爽利的原故。倚在那山石上,也不近前,皱着眉说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比如以后让我当家什么的。反倒是我多虑且狠毒了。”
“可曾见着有人从院子里出来?”
“没多久就见着一个小哥端了汤水进去,又叫嚷着出来。好几个人从外面跑进来,我只得扔下他着急的走了。今早才知是院子里出了事。”
“所以你并不曾看到有一个女子,从院子里出来?”
“或许是一直背对着那门口,没有留意到。”
“无妨,你的说辞很有用处,谢谢了!”莫珦玟真诚的说道,这位姑娘,堪当女侠。
“怎么,你心里有谱了。”萧南卿见莫珦玟眉宇舒展神情恬淡,不由问。
“先去见了这个方静湫再说。”
这方静湫也长得有模有样,要不是举手投足之间有些轻浮,差点这被糊弄了。
“你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你姐从许先生的房里出来的?”莫珦玟开门见山的问。
“我与红儿在那山石后面聊天,看见我姐进去许伯伯的房间,一会又出来,急急忙忙的走了,生怕被人看见似的。”许静湫轻描淡写的答道。
“翠儿!”萧南卿打断他,“那日与你在园子里的可是翠儿,你好歹把人给搞清楚了。”
“我管她红啊翠的,至少我说的不虚。”方静湫有些不耐烦道,“我也没瞎说啊,就是看到我姐了啊。”
“我信你!”莫珦玟笑着看了看方静湫脚上的布鞋,似是无意的问,“那么你也是从小认识许先生吧?”
“小时候他常来我家的,后来他搬走了,前两天才见着。”方静湫答。
“你可知道许伯伯让你姐晚上去他房里说事情?”
“啊,什么?”方静湫愣了一下,马上说,“当然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有没有好奇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方静湫显然被问住了,又或许是他心里清楚却不想说,只嘟哝道,“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