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御前比武（二）

隔着人群，朱厚熜和阿利亚对视了一眼，朱厚熜浅浅笑了笑，阿利亚温婉地点点头。恍惚间，朱厚熜差点把阿利亚当成了大明某个名门望族家的女子，从小受过三从四德、三贞九烈的儒家教育，全然不是之前那个冲锋陷阵，杀伐决断的瓦剌公主。

朱厚熜着一身衮冕服，玄衣纁（xūn）裳，衣裳上绣了十二章纹饰，肩挑日月星辰，身覆龙虎火羽，背靠一盏当空皓月，亮晶晶，明晃晃，光影交错，把他的脸部轮廓勾勒得清晰硬朗，他在人群中昂首而立，举手投足皆是鹤立鸡群，好似真龙下凡、天子在世，仍谁也学不出他三分模样。

等众人不在言语，朱厚熜才缓缓开口：“好了。”

让阿利亚亲手处置她自己的亲卫，的确有些为难阿利亚。

“这是你出的第一道题吗？”朱厚熜问。

瓦剌亲卫自作主张阻拦接亲一事，是阿利亚根本没有想到的，眼看朱厚熜给了台阶，阿利亚便顺坡下驴：“是的，皇上。我既是女流之辈，又是外来客人，第一道题理当由我来出才是，难道皇上还想跟我争？”

陈洪眼珠转悠一圈，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得重了一些，便朝着阿利亚谄媚一笑，打个哈哈，头压得更低了。瓦剌亲卫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是首领说话的时候，他们习惯性的保持沉默，专注地听着。

阿利亚继续说道：“素闻汉人有闹洞房的习俗，我今嫁入大明，自当入乡随俗。这一题嘛……”她拉长了尾音，“便是鞑靼绊跤。”

听了“绊跤”二字，瓦剌亲卫的起了兴致，互相交头接耳。

“我们瓦剌人看鞑靼哪儿哪儿都讨厌，唯独这鞑靼绊跤是钟爱的。”阿利亚行到亲卫面前，“三局两胜，双肩着地算输，胜者便是我瓦剌第一巴图鲁（英雄，或勇士，同满语）。”

“好！！！”

未等朱厚熜开口同意，瓦剌亲卫纷纷欢呼雀跃起来。

沈炼面上波澜不惊，上前拱手道：“皇上，锦衣卫今早才抓了几个瓦剌的亲卫进诏狱，晚间这班人又来内宫闹事，此番若准他们在紫禁城内操戈弄杆，恐要生出大的事端来。”

“就是！”沈雨婷快步挤过人群，站到朱厚熜的另一侧，禀道：“皇上，今日一天都没看见皇后娘娘，我怀疑也跟这些人有关，还望皇上明鉴！”

朱厚熜默然不语。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阿利亚迎着三人的目光大步向前走，瓦剌亲卫自觉分开左右，给阿利亚让出一条路来，一身的雍容华贵让她的威严又胜了几分。阿利亚觑了一眼身边的亲卫，说道：“皇上，今日之事，实属臣妾管教无方，罪在臣妾一人，与他们无关，臣妾甘愿领罚。我瓦剌亲卫，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好勇斗狠，不讲大礼，但言而有信，心中颇有情义，还望皇上能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瓦剌亲卫听了隐约觉得两颊有些发烫。

“至于皇后一事，实属欲加之罪，臣妾有口难辨，臣妾也望皇上明鉴！”阿利亚欠身施礼。

“皇上……”沈雨婷还想再争。

朱厚熜微微抬手，他的心里始终默念着阿利亚那句：“胜者便是我瓦剌第一巴图鲁……”这是阿利亚给他创造的机会，是降伏瓦剌军民最好的机会，同样，他也担心方皇后的安危，午间派出去的锦衣卫此刻还没有回报。

思忖片刻，朱厚熜对着阿利亚说道：“准了。”

沈雨婷几乎同时间哼了一声，狠狠地跺脚。

沈炼凑上前来：“皇上。”

不由沈炼细说，朱厚熜点头应允，沈炼即刻会意，向着黄锦招呼了一声，二人转身离去。

“去太和殿吧，别误了时辰，内阁大臣，各部堂官都在那里等着呢。”朱厚熜笑了笑，兀自牵了阿利亚的手，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十来个带刀的锦衣卫分列两边，把赤手空拳的瓦剌亲卫夹在中间，沈雨婷提刀压着阵脚，道了声冷冰冰的“请”字，催着他们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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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刻钟的功夫，整个京城戒严了。天庭龙卫和锦衣卫把紫禁城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各路军官枕戈待旦，巡逻的频次和人数较之前翻了两倍，每行一百步便能看见一盏亮莹莹的灯笼领着十来号军士往前走。

太和殿前，沿着京城的中轴子午线，数百号人分成了两拨。中轴的左侧，严嵩领着内阁大臣、各部堂官，肃然而立，各自沐浴更衣，戴了发簪，扑了粉面，梳了须髯，理了衣冠，冠冕上的宝石相辅相成，熠熠生辉，大红官袍上的飞禽走兽两眼睁圆，炯炯有神。

中轴的右侧。瓦剌的亲卫们虽然没有涂脂抹粉，但也梳洗打扮一番，粗犷中带着几分儒雅，穿着虎皮豹皮、毛皮大氅，盘羊角的头饰，叠滚边的装饰，彩条镶边，色彩艳丽，捏褶翘肩，笔挺标志。

一个头戴红缨尖顶锥形帽的瓦剌男子一步抢到瓦剌亲卫前面，脚踩中轴线对着严嵩等人笑道：“这紫禁城里，表面上气派，可仔细一看，木头雕的鸟儿，铜铸的牛儿，石头刻的蛇儿，没有一样是真的啊！如此说来，想必那殿里坐的真命天子，还有你们这群飞禽走兽，也是徒有其表，不过是人皮包着屎而已！哈哈哈哈……”

瓦剌亲卫们听罢，哄堂大笑。

说话的人叫做阿剌知院，瓦剌人都唤他为“阿剌丞相”。

徐阶悄然望着严嵩的后脑勺，严嵩倏地侧过脸来，浅浅笑了笑，礼部尚书徐阶会意，便信步走到前面去，脚尖抵着中轴线，大笑三声。

“你笑什么？”

阿剌知院见有人接招，大手一挥，止了众人的笑声，昂着下巴等徐阶开口。

徐阶手掌交叉搭在腹前：“尔等学识幼稚之民，尚不知耻，还沾沾自喜。把甪端认作牛儿，把凤凰认作鸟儿，把蟠龙认作蛇儿，还把你这沐猴而冠之徒认作丞相，这难道不可笑吗？”

“你……”阿剌知院瞪圆眼睛。

徐阶继续说道：“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大明皇上贵为九五至尊，与贤君圣人并举，故而也视尔等为君子，以礼相待，犯而不校。奈何，尔等在草原上整日与牛粪狗屎为伍，故而把真命天子、文武百官也认作牛粪狗屎。这就是所谓，佛性见佛，屎性见屎。”

阿剌知院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