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高傒,姒安一路哼着小曲回去,“阿翁何在?”
侍从答道:“还在接待鲁使,尚未结束。”
姒安没有等老爹,径直回自己的书房,送走鲁使以后,老爹自己会过来。
没过多久,姒吕果然来书房寻找姒安,一点君的威严都没有,爹味倒是十足。
“我儿和齐使谈得如何?”
“阿翁先说。”
姒吕在姒安身边随意坐下,姒安留给他的主位都不看一眼,“都按照你说的做了。”
春秋时期的没有椅子,但也不是席地而坐,所有正式场合的跪坐,都是坐在支踵上,以减少身体对双腿的压迫,只是在袍服的遮掩下,看起来像席地而坐。
后来某国偷师,就是因为没有学到支踵这个隐藏的小物件,导致罗圈腿满大街都是。
姒安点头回道:“我和高大夫谈妥了,明天,高大夫会以兵锋威胁,阿翁假装害怕,顺势答应高大夫就行了。”
“这个简单,我儿瞧好便是。”姒吕笑道,害怕还用假装,我向来本色出演,保证骗得鲁使团团转。
“还有,”姒安笑道,“高大夫此行目的,不是给鲁国难堪,而是拉拢我国帮助齐国牵制莱国,为此,齐国答应给予我国兵仗、甲胄、种子和农具作为援助,当然,对外宣称是赏赐。”
“我儿有本事,若是阿翁,他直接威胁,阿翁就举手投降了。”姒吕大笑道,丝毫不在意在儿子面前丢脸。
“小孩子总是更能得到他人的包容。”
“这是我儿的本事。”
“对了阿翁,经过今晚的接触,我发现高大夫具有高尚的品德、高绝的智慧,我打算拜高大夫为师,和他去齐国游学,还请阿翁成全。”
“你确定不是去当质子?阿翁可就你一个儿子。”姒吕急了。
谁知姒安不急反笑,“阿翁也这么认为?”
姒吕察觉到不对劲,疑惑问道:“我儿为何如此说?”
“阿翁,我拜高大夫为师,有三个理由。
一,假装成为齐国质子,这个行为符合明天高大夫的兵锋胁迫,让鲁公不至于记恨杞国;
二、高大夫身负治国之才,向他学习,对杞国,有益无害;
三、我入齐游学,可以督促齐国给予援助,结交各国去临淄游历的士子,若能寻得一两个高大夫这种大才,便是齐国给予十倍援助也不及此。”
“我儿所思深远,只是我儿打算游学多久?”
姒安起身拜伏。
“最多两年,儿必定回国帮助阿翁强大杞国,我要让那些不辞辛苦,跟随历代先君从中原一路颠簸到杞城的杞人,不再担忧他们的天、他们的君;我要让其他国家提及杞国,不再是嘲弄,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仰;我要让中夏诸国之民,人人羡慕杞人安居乐业;我要让天下之民,以入杞为民而荣。”
直到现在,姒吕才意识到,先祖究竟赐给他怎样一个麒麟儿,如此壮志,仅是听说,便已让姒吕热血沸腾,是,他姒吕是软弱平庸,但他有个好儿子,此生已无憾。
麒麟儿有如此志向,他怎能不支持。
“我儿快起身,阿翁全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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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姒安正在晨练,姒吕已经早早起床准备接待,而齐鲁二使,早早候在殿外,等候召见。
姒吕在心底过了一遍姒安交代的流程,安心吩咐寺人:“请齐、鲁使臣。”
不久,齐使高傒与鲁使姬柔并列而来。
在路上,两人就已经较上劲了。
起初是姬柔倚老卖老,当仁不让,领先高傒一步。
若是平时,高傒让他半步也无妨,可现在他代表齐国颜面,怎能跟随鲁使脚步?
更何况他还要强势“胁迫”杞公,还没开始,先弱上一头,后续还怎么演?
于是高傒紧跟而上,姬柔继续加速,非要领先半步,以尊老之礼胁迫高傒认怂。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先礼后兵,已然德行无亏的高傒猛然加速,姬柔五十多岁的高龄,自然跟不上四十岁的高傒。
若不是进殿前,高傒放慢脚步等姬柔,若姒吕不合时宜问一句:“鲁国上使怎么没来?”
如此,姬柔和鲁国不久就要成各国笑话了,说不定还会造一个新成语出来。
走进正殿姬柔已是满头细汗,高傒则泰然自若,并偷偷向姒吕使了一个眼色。
姒吕心领神会,微微点头,待双方见过礼,战争开始了。
“杞公考虑一夜,今当驱逐高傒了吧?”姒吕拖了一天,姬柔语气颇为不满,就凭脚下的杞城是鲁国帮助夺得,他就敢肯定,自己能赢。
姒吕干巴巴看向高傒,仿佛是在呼救。
小国命运向来如此,即便是君,面对强国之臣,也不得不低头。
高傒轻点下巴,转身直面姬柔,“鲁使何来的勇气,敢在我面前如此逼迫杞公?”
高傒甚至不愿提姬柔的名字,这可把姬柔惹恼了,什么循序渐进、据理力争,不存在的,直接掀桌子。
“就凭齐使所立之大殿,是大鲁出力夺下。”
“鲁国出力,那好,我大齐发兵来打,打完在再还给杞公,这个结果,鲁使可满意?”
“万万不可。”姒吕急得蹦起来,那双无处安放的手,放哪儿都碍眼,看得高傒直呼影帝。
“高上使万万不可动怒,有话好说。”
“杞公放心,齐国若是胆敢来犯,我大鲁必然不会作壁上观。”
“好呀,今天谁都别谈了,让鲁公派兵来杞城,就在北门口,我大齐将士,枕戈以待,若是不敢来,我齐国大军去曲阜城下也行,鲁使不妨划条道,我大齐,随时奉陪。”
姬柔从头到脚都麻木了,高傒吃错药了?这么勇,我鲁国要是敢,也不至于国君(鲁桓公)被齐公(齐襄公)弄死,而不提半句复仇,纪国被灭也只是嘴唇略微抽搐一下。
姬柔哑口无言,姒吕恰到好处救急,“高上使切莫发怒,我杞国另选齐国为宗主国就是了。”
姬柔暗自松了一大口气,附庸没保住,但起码颜面保住了。
若是姒吕不解围,姬柔应战,鲁国大概率要被扒层皮;不敢应战,老脸都得丢个干干净净,以后都不好意思自称“大鲁”来使。
毕竟现在的齐公是个狠角色。私生活一塌糊涂、一副昏君做派、死在自家臣子手里的作死小能手,死后还能得到“襄”这个褒谥。
这种能力暴强又疯批的国君,鲁国上下都不想招惹。
见姬柔不吭声,高傒也不嘲讽,只当他不存在,“既然如此,还请杞公赐下国书。”
姒吕擦掉额头汗水,“应该的,应该的。”
“外臣听闻,杞公有子安,聪慧异常,不禁见才欣喜,还望杞公允许公子安拜外臣为师,前往临淄游学。”
什么见才欣喜,不过扣留质子而已,高傒啊高傒,枉我把你当作德行高洁之人,没想到你的心竟这般黑,姬柔只敢腹诽,生怕说错话,再把这个疯子惹急了。
姒吕愣了一下,姬柔仿佛看到姒吕的无奈。
而高傒看见的,是无与伦比的演技。
他看了姬柔一眼,可以断定,姬柔回去,不仅不会说杞公坏话,甚至还会拉拢安抚,静静等待杞公忍无可忍,然后再来挖墙脚,借杞国捅齐国一刀,这也是姬柔外交失败,最好的弥补手段,高傒不担心他不上当。
“高上使有此心,是安儿之福。”姒吕恭敬回道。
齐杞交换国书,高傒率先拜别,姬柔也悻悻离去。
走出大殿,姬柔掩面离去,速度尤胜来时三分。
高傒并不着急,转而看向偏殿。
他知道,这出大戏的策划者就在那里,心中不禁感慨,杞国的明君即将到来,杞人终于不用再担忧他们的君主不贤明,从而招致上天的惩罚,齐国虽强,可他的明君又在哪里?
姜诸儿虽然有为,却与明君沾不上边,下一代也不见公子安这般才智,更要命的是,高傒觉得姜诸儿越来越飘了。
“但愿身在莒国的公子小白,不要让我失望啊。”
姜小白还未出逃时,高傒就很看好他,可惜齐僖公离世时,姜小白年纪太小,无法与姜诸儿争夺君位,只能和公子纠一样,各自逃难。
一晃十年过去了,灭掉纪国的姜诸儿越来越飘,以至于高傒和国懿仲都感到绝望,准备安排储君了。
高傒第一时间想到公子小白,却发现他印象中的公子小白,面容都已经模糊了。
“十年了,公子可还记得我?”
高傒也不敢保证,毕竟他身为成年人都记不住对方的面容,他又怎么敢奢求十一岁的小孩记住自己。
只能寄希望于鲍叔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