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柏论点了点头,“毕竟是高阳乡侯,我就想来劝一下。”
但是结果也很明显了。
王司徒的心坚如磐石,任何求情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在他口中,就连史记都成谤书了,那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吕布又叹了口气。
他转身看着那座不可触摸的大汉司徒府,道:“我就知道。不管他们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但心里一向是瞧不起我们这些边关出身的武将的。”
柏论奇怪地看了吕布一眼。
不明白这和瞧不起瞧得起有什么关系。
“话说起来,我们这次过来也是来找你的。”吕布又对柏论说道。
柏论指了指自己:“……找我?”
吕布并不理他,只是看向身旁的文士,“这就是柏郎君,柏论。”
……嗯?
马日磾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惊道:“原来你就是柏论!”
然后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是伯喈要见你。”
蔡邕要见他,这件事就很令人稀奇了。
柏论挠了挠头,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我与高阳乡侯素无交情,他如何会想见我?”
吕布不以为意道:“你与高阳乡侯并无交情,不也还是来替他求情了吗?”
柏论:“……”
这能一样吗?
王允虽然并不会饶过蔡邕的性命。
但朝中多有人敬佩他的为人,因此即使蔡邕身陷囹圄,脱困的事情解决不了,安排个把人与他进去聊聊天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柏论就这样走进了死狱。
马日磾等人都在外面等着。
由狱卒带领,柏论被带进了蔡邕所在的牢房。
——那里只坐着一个清瘦矍铄的老人。他虽然穿着囚衣,但姿态仍然是从容高雅的。这就不免让人心生敬佩。
在柏论端详那位老人的时候,狱卒也把门打开了。
柏论走了进去。
他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对着蔡邕作了个揖:“先生。”
“啊……”
蔡邕睁开双眼,朝着柏论伸出手。
那是一只饱经风霜的手。手上的血肉几乎都消磨了,只剩一点枯皮垂在骨头上。他双手枯槁,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皮下的青筋与血管。
难以想象,竟然是这样的手创造出了丝丝露白,燥润相宜的飞白体。
柏论在心中感叹。
“不必多礼,过来坐。”蔡邕道。
……当然也没有坐的位置。
好在柏论也不是矫情的人,他随手拉过草席,然后就跪坐在了蔡邕面前。
“我之前听温侯提过你,”蔡邕道,“他当时让我给你取一个字。说你家中无人,但郎君是有识之士,当有一个表字。因此特来求我。”
嗯……
是有这个事。
但是其中具体的经过柏论不知道。
“但当时我推拒过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柏论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因为您当时还不认识我?”
蔡邕笑道,“是有这个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郎君的品行,取字是大事,如何能轻易取之呢?若郎君知道是这个原因,会不会怪我?”
“怎么会呢?”柏论叹道。
愿不愿意取说到底都是人家的事。
这年头难道还有因为别人不愿意帮你取字就怨恨他的事吗?
“听说当日是郎君杀了董卓?”蔡邕问道。
“……嗯。”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有亲人死在了西凉兵的手上。”
“原来如此。”蔡邕感叹了一声,“郎君是侠义之士。”
柏论心中却始终有一份愧疚。
他叹道:“若我是侠义之士,便不会等到我亲人出事才动手。天下皆苦董卓久矣。是我一直只想着保全自身,因此才酿成大祸。他本来不用死的,那些长安百姓也都不必死的。”
蔡邕赧颜:“郎君当知晓我入狱原因。”
柏论道:“大概知道一点。”
蔡邕连忙询问道:“既如此,郎君不怨恨我?”
柏论:“先生不过叹息一句,何罪之有?若先生有罪当入死狱,那那些在雒阳长安残害无辜百姓的西凉人又当如何?”
蔡邕大笑了几声,然后又连连咳了几下,脸颊上出现一抹不自然地潮红。
“起初、我是不愿意接受董卓的征辟的。”
“可他毕竟敬重我,信任于我。”
“我年少时仕途不顺,几经流放。煌煌大汉,我站在渭水河边,何曾知道前行的方向?若非昔日董卓,今时今日,我尚不知蔡伯喈应在何处。他身死人手,我如何能不叹息零落呢?”
蔡邕拉着柏论的手,情绪一下比一下激动。
说到最后,他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可我身虽不忠,心却知晓国家大义。我怎么会背叛国家而袒护董卓呢?我这一生所愿,只愿著成汉史!”
柏论很沉默地听着。
蔡邕道:“郎君若不嫌弃,便请让我为你取一个表字吧。”
说着,他便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柏论的手掌心写着。而在他落笔的一瞬间,柏论也认出了那两个字。
“怀允。”他念出口。
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
柏论有些发愣。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给蔡邕磕一个?】他问着神剑。
神剑也想了想,【我觉得应该,给你取字的话,这是不是算你爹了?】
柏论:“……”
在柏论还在发愣的时候,蔡邕又叹息道:“事已至此,即使不能著成史书,我也了无遗憾。只是我家中尚有一女、”
柏论反应过来了。
他很诚恳地盯着蔡邕,竖起几根手指发誓道:“老师为我取字,自此便如同我恩师一般。既然是老师之女,我今后便以师妹待之。若有冒犯之心,人神共愤!”
“……”
“……?”
“……啊?”
蔡邕被柏论弄懵了。
他张了张口,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特喵的是不是有病!】神剑骂人了。
柏论:“……”
柏论沉默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蔡邕,试探问道:“是我哪说的不对吗?”
蔡邕沉默了许久。
半晌后,他憋出一句:“很对。”
“……郎君品性高洁,世人未能及也。”
柏论迷迷糊糊地走出牢房的时候,还在心里想蔡邕的最后一句。
【你觉得老师是不是在阴阳我?】
【呵呵。是我就骂你。】
柏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