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怀允

“嗯。”

柏论点了点头,“毕竟是高阳乡侯,我就想来劝一下。”

但是结果也很明显了。

王司徒的心坚如磐石,任何求情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在他口中,就连史记都成谤书了,那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吕布又叹了口气。

他转身看着那座不可触摸的大汉司徒府,道:“我就知道。不管他们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但心里一向是瞧不起我们这些边关出身的武将的。”

柏论奇怪地看了吕布一眼。

不明白这和瞧不起瞧得起有什么关系。

“话说起来,我们这次过来也是来找你的。”吕布又对柏论说道。

柏论指了指自己:“……找我?”

吕布并不理他,只是看向身旁的文士,“这就是柏郎君,柏论。”

……嗯?

马日磾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惊道:“原来你就是柏论!”

然后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是伯喈要见你。”

蔡邕要见他,这件事就很令人稀奇了。

柏论挠了挠头,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我与高阳乡侯素无交情,他如何会想见我?”

吕布不以为意道:“你与高阳乡侯并无交情,不也还是来替他求情了吗?”

柏论:“……”

这能一样吗?

王允虽然并不会饶过蔡邕的性命。

但朝中多有人敬佩他的为人,因此即使蔡邕身陷囹圄,脱困的事情解决不了,安排个把人与他进去聊聊天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柏论就这样走进了死狱。

马日磾等人都在外面等着。

由狱卒带领,柏论被带进了蔡邕所在的牢房。

——那里只坐着一个清瘦矍铄的老人。他虽然穿着囚衣,但姿态仍然是从容高雅的。这就不免让人心生敬佩。

在柏论端详那位老人的时候,狱卒也把门打开了。

柏论走了进去。

他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对着蔡邕作了个揖:“先生。”

“啊……”

蔡邕睁开双眼,朝着柏论伸出手。

那是一只饱经风霜的手。手上的血肉几乎都消磨了,只剩一点枯皮垂在骨头上。他双手枯槁,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皮下的青筋与血管。

难以想象,竟然是这样的手创造出了丝丝露白,燥润相宜的飞白体。

柏论在心中感叹。

“不必多礼,过来坐。”蔡邕道。

……当然也没有坐的位置。

好在柏论也不是矫情的人,他随手拉过草席,然后就跪坐在了蔡邕面前。

“我之前听温侯提过你,”蔡邕道,“他当时让我给你取一个字。说你家中无人,但郎君是有识之士,当有一个表字。因此特来求我。”

嗯……

是有这个事。

但是其中具体的经过柏论不知道。

“但当时我推拒过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柏论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因为您当时还不认识我?”

蔡邕笑道,“是有这个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郎君的品行,取字是大事,如何能轻易取之呢?若郎君知道是这个原因,会不会怪我?”

“怎么会呢?”柏论叹道。

愿不愿意取说到底都是人家的事。

这年头难道还有因为别人不愿意帮你取字就怨恨他的事吗?

“听说当日是郎君杀了董卓?”蔡邕问道。

“……嗯。”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有亲人死在了西凉兵的手上。”

“原来如此。”蔡邕感叹了一声,“郎君是侠义之士。”

柏论心中却始终有一份愧疚。

他叹道:“若我是侠义之士,便不会等到我亲人出事才动手。天下皆苦董卓久矣。是我一直只想着保全自身,因此才酿成大祸。他本来不用死的,那些长安百姓也都不必死的。”

蔡邕赧颜:“郎君当知晓我入狱原因。”

柏论道:“大概知道一点。”

蔡邕连忙询问道:“既如此,郎君不怨恨我?”

柏论:“先生不过叹息一句,何罪之有?若先生有罪当入死狱,那那些在雒阳长安残害无辜百姓的西凉人又当如何?”

蔡邕大笑了几声,然后又连连咳了几下,脸颊上出现一抹不自然地潮红。

“起初、我是不愿意接受董卓的征辟的。”

“可他毕竟敬重我,信任于我。”

“我年少时仕途不顺,几经流放。煌煌大汉,我站在渭水河边,何曾知道前行的方向?若非昔日董卓,今时今日,我尚不知蔡伯喈应在何处。他身死人手,我如何能不叹息零落呢?”

蔡邕拉着柏论的手,情绪一下比一下激动。

说到最后,他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可我身虽不忠,心却知晓国家大义。我怎么会背叛国家而袒护董卓呢?我这一生所愿,只愿著成汉史!”

柏论很沉默地听着。

蔡邕道:“郎君若不嫌弃,便请让我为你取一个表字吧。”

说着,他便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柏论的手掌心写着。而在他落笔的一瞬间,柏论也认出了那两个字。

“怀允。”他念出口。

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

柏论有些发愣。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给蔡邕磕一个?】他问着神剑。

神剑也想了想,【我觉得应该,给你取字的话,这是不是算你爹了?】

柏论:“……”

在柏论还在发愣的时候,蔡邕又叹息道:“事已至此,即使不能著成史书,我也了无遗憾。只是我家中尚有一女、”

柏论反应过来了。

他很诚恳地盯着蔡邕,竖起几根手指发誓道:“老师为我取字,自此便如同我恩师一般。既然是老师之女,我今后便以师妹待之。若有冒犯之心,人神共愤!”

“……”

“……?”

“……啊?”

蔡邕被柏论弄懵了。

他张了张口,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特喵的是不是有病!】神剑骂人了。

柏论:“……”

柏论沉默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蔡邕,试探问道:“是我哪说的不对吗?”

蔡邕沉默了许久。

半晌后,他憋出一句:“很对。”

“……郎君品性高洁,世人未能及也。”

柏论迷迷糊糊地走出牢房的时候,还在心里想蔡邕的最后一句。

【你觉得老师是不是在阴阳我?】

【呵呵。是我就骂你。】

柏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