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黎圣母院(雨果精选集)
- (法)维克多·雨果
- 3字
- 2024-01-16 15:34:32
第二卷
一 从沙里勃德到西拉[49]
一月份的天色黑得早。格兰古瓦走出司法宫时,街上已经昏暗。他庆幸夜幕降临;他急需找一条黑暗的、无人走动的街巷以便好好想一想,让哲学家用其基本原理慰藉诗人的创伤。何况哲学是他唯一的庇护所,因为他无家可归。在他的戏剧尝试一败涂地之后,他不敢回到干草港对面水上粮仓街自己的寓所去。这是他向巴黎屠宰税承包商纪佑姆·杜西尔先生租来的,积欠六个月的房租合十二个巴黎苏,相当于他在世界上拥有的,包括他的短裤、衬衫和尖顶小帽在内的全部财富的十二倍。他本指望京兆尹大人为他的贺婚诗赏他一笔钱,也好拿来还债。他暂时躲在圣教堂司库监狱的小门洞里,考虑今夜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中选定何处过夜最为合适。思索片刻,他记起上星期曾在鞋店街某位法院顾问家门口见到一块供骑骡用的垫脚石,便想这块石头大可为一名乞丐或一位诗人充当枕头。他感谢天主赐给他这个好主意。旧城里彼此相似的古老街巷,诸如桶厂街、老制呢街、鞋店街、犹太街等等,组成弯弯曲曲的迷宫,今天这些街巷的十层楼房依然屹立。正当他准备穿过司法宫广场,钻进这座迷宫时,他看到胡闹王的仪仗恰好从司法宫里拥出来,挡住他的去路,高声喧哗,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还带着原本归他支配的乐队。目睹这个场面,他受伤的自尊心又是一阵隐隐作痛,他只有远远躲开。他编的戏大大失利,令他备尝辛酸,一切能向他提起白天庆典的事情,无不勾起他的牢骚,使他的伤口流血。
他想取道米歇尔桥,不料一群儿童手执花炮焰火在桥上奔来跑去。
“活见鬼的焰火!”格兰古瓦说。他只得改道钱币兑换桥。桥头的房屋挂着三面绘有法国国王、王太子和弗兰德的玛格丽特的大旗,还有六面小旗上画着奥地利公爵、波旁枢机主教、博热先生、法兰西的霞娜夫人、王上的私生子波旁先生,以及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人。大小旗幡被火把照得通亮,围观的人群赞叹不已。
“画家约翰·富博真是幸运!”格兰古瓦长叹一声,掉头不顾大小旗幡,迤逦而去。他面前有一个街口;这条街黑黢黢的,没有行人,他觉得有希望在那里躲避这个节日的全部声响和光彩,便一头扎了进去。几分钟后,他一脚撞上某个障碍物,不由得打个趔趄,摔了一跤。原来那是五月花束,法院书记员们大清早把它放在院长家门口,以示庆祝。格兰古瓦英勇地忍受了这又一桩倒霉事情。他爬起身,走到河边,走过民庭小塔楼和刑庭大塔楼,沿着御花园的大墙一直往前,直到一片未铺石板、污泥深达脚踝的河滩。此地是旧城的西端,与牛渡洲隔着狭窄的一道白水。这个后来被新桥和桥上的铜马取代的小岛,在夜色中呈现庞大的黑暗身影。他眺望小岛片刻。从岛上闪烁的小点亮光,可以猜出是那座状如蜂房的棚屋,摆渡的船夫夜里在此栖身。
“渡运母牛的船夫真是幸运!”格兰古瓦心想,“你无心追逐荣名,也不作贺婚诗!皇家的婚事和勃艮第公爵夫人都与你不相干!除了四月份在你的草地上开放,供你的母牛咬嚼的雏菊,你不知有别的雏菊。而我身为诗人,却被人喝倒彩,却冻得发抖,还欠着十二个苏。我的鞋底磨得透明,足以做那盏风灯的灯罩玻璃。多谢了!船夫!你的棚屋抚慰我的眼睛,让我忘记巴黎!”
他正想得出神,几乎动了诗兴,冷不防从那座幸福的棚屋传来圣约翰节双响大爆竹的爆炸声,把他震醒。原来那船夫不甘寂寞,特为自己放个爆竹,也算参与当天的庆祝活动了。
这一声炸雷叫格兰古瓦毛骨悚然。
“该死的节日!”他喊道,“你果真对我穷追不舍!天主啊,直到这船夫的小屋里,我也不得消停!”
然后他低头看脚下的塞纳河水,感到一阵可怕的诱惑。
“唉!假如河水不是那么冷,我真想投河自尽!”
绝望之余,他索性横下心来。既然他躲不开胡闹王、约翰·富博的旗幡、五月花束、花炮、焰火,不如壮着胆冲进节日狂欢的心脏,前往河滩广场。他想:
“至少,在那里我可能会有一角篝火暖和身子。那里的市立济贫食堂里,听说今天有满满三大柜子的皇家甜点心,说不定我还能赶上剩羹残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