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见到沉在低谷里的丹书，仿佛遇见了大学时的自己。
他钝痛。
丹书站在光里时，他活在阴影下。
待他行至光中，她已没入阴影。
他们的世界似乎永远无法平行。
人喜欢在阳光下追影子，又爱在阴影中找光明。
这也许就是他着迷的理由。
阴骘少年的遐想黑夜里悄悄进行着，就像鸟儿长出翅膀，天空升起朝阳。
多希望，去远方的路上，你一直都在我前方。
……
丹书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着手机，杏色的大衣自然敞开，周身的气息冷淡而疏离。
她的一举一动淡静如海，弯弯的眉梢和唇角仿佛在笑，却又礼貌地同所有人拉开距离。
那张其实很漂亮的脸蛋上，多了几分轻佻，鲜艳的红唇，给她的脸填了不少欲盖弥彰的风尘欲色，艳而不妖。
“啪嗒。”
打火机擦燃的火焰在她脸上恍恍跃过，一口白烟徐徐的朦胧在她的脸廓前散开。
她点燃一颗烟，吸了一口，然后开始安静地等着它燃烧。
陆显静静地看着她，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这次老同学聚会，变化最大的就是她。
“丹书不做记者了？”
几个女人正围坐在一处窃窃私语，不时还用眼睛瞅瞅四周，看是不是有人注意她们，像在讨论什么禁忌话题。
“听说采访出了事，转行了，去了一家生物制药公司。”
其中一个留着黄色短发的女人回答。
“专业不对口吧？”
众人异口同声，而后把声音压的更低。
“做做营销，发发通稿还是可以的。”
短发女人继续答。
“那个是她么？”
有个人朝着角落努努嘴。
“看着像，但应该不是吧？丹书那么豁达，不至于去学抽烟？那人，大概是个女公关。”
短发女人犹疑着。
……
几乎没有人上前认她。
不敢认。
也认不出。
如果是别人做这样的动作，穿这样的衣服，或许很好，很精致，但丹书不行。
要怎么形容呢？
“一盏玲珑剔透的玻璃灯，通体是光。”
大学的同学录里是这样记录她的。
那时丹书因揭露天价停尸费，与地方保护企业的污染问题，成为炙手可热的爆款记者，她的新闻稿以日计量，激增百万阅读，被争相报道，后来还作为管培生，被招进当地电视台培养。
笔墨之间，风采昭昭，明亮的不可直视。
他以为她会一直明亮下去，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靠近她的机会。
陆显一直等丹书手中烟身彻底熄灭。
就像画里供奉的神仙突然下了凡，他想不出要怎么开口。
众人眼中，司法界不苟言笑的天之骄子，竟也是别人的“信徒”。
“丹书？你好。”
一个挺拔的身影一晃而过，抢先一步落座。
陆显瞪着眼从座位上滑下来。
又晚一步？
“不让抽烟？”
来人挡住了大半的光线，褐色的头发微微凌乱，五官清秀干净，自带书生气。是个弟弟。
丹书微微抬起下巴，顺手收起桌上的烟盒。
“不，不是…”
弟弟一怔，脸颊微红。
丹书轻烟一笑，“知道了，小费？”
她表现的心领神会，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纸币。
“我……不是服务生。”
弟弟拒绝，他选择板板正正地坐下来，脸红的像颗熟透的山楂，“你……是不是丹书？”
他越说声音越小，“我……来找丹书。”
桌上摊开的书，被风翻过了几页，丹书伸手轻轻按住。
“嗯。”她唇角微微一勾，“你可以叫我姐姐。”
追求者？
陆显仔细着。
“我……”
弟弟局促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到桌子上，朝丹书推过去。
那是一双秀窄修长的手，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的。
“我什么？”
丹书用手指起名片，瞬间，笑容凝固，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语气冷了三分，“中微生物，芒寒。”
弟弟彬彬有礼地做起自我介绍，“生物防御新型疫苗与免疫生物技术研究专家，芒寒。”
他的手伸过来，丹书没有动。
记忆随着中微生物四个字快速回溯，有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
“这是一起意外事件，人家家属都息事宁人了，你还想怎样？”
“这根本不是意外，明明是你们怕时妍拍到了什么，才故意锁上了冷库的门，警察赶到以后，也是你们拦着不让救人，这才活活耗死了她！”
她的声嘶力竭，言犹在耳。
“证据呢？”
“监控在你们手上，证人也被你们收买了，我能拿出什么？”
“小姐，你什么都没有，还敢说我们是故意的？不怕跟她一个下场吗？”
对方淡漠的嘴脸，历历在目。
……
陆显拿了一杯香槟，站在窗边，离他们不近，但也不远，刚好能听到对话内容的地方。
中微生物，芒寒，生物防御新型疫苗与免疫生物技术研究专家。
他一字不差的搜索起来。
25岁，硕士，海归。
不错。
年轻有为。
看着词条带出的网页，陆显暗暗赞许着，如果是追求者，倒也配得上她。
念头一出，酸涩涌上心头。
陆显加快了翻阅的速度，翻着翻着，他竟在网页上看到了丹书的照片…
那是一则新闻的配图，报道时间在五年前，还梳着马尾的丹书站在法庭证人席上，手指被告，像在控诉。
标题是：23岁女记者误入冷库意外死亡，同事作为证人出席，不满判决当庭失控！
这场事故的涉事公司，就是中微控股。
……
“丹书……姐姐？”
芒寒还在对着丹书挥手，他不理解，刚刚还在说话的人，为什么下一秒就去神游了？
难道是他念了什么咒语，把人念走了么？
“姐姐……”
“小弟弟，我是她的代理律师，贵司有事的话，其实也可以直接联系我。”
桌上又多了一张名片，陆显阔步走过来，学着他们刚刚的样子，把名片分别推给他们两个。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他拍了拍芒寒的肩，然后坐到丹书身边去。
随着陆显的到来，丹书的思绪被猛地拉了回来，双眸再次聚焦。
这下，三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