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敦异在午时就已经率领先头骑兵到达了掖水西岸,但是并没过河。
他从实时地图里看到王德化的一番骚操作,不禁捧腹大笑,众军也不知道总兵在笑些什么。
田敦异决定再给曾樱他们加点料,于是召来传令骑兵,对他们耳语一番。
······
曾樱这边,远远看到吴昌时坐进了箩筐,开始一点点往上升,本来还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能进城,说不定真能说服郭占山,乖乖打开城门。
但很快就看到城墙上的守兵全都消失,只剩下吴昌时一个人坐在箩筐里,随风摇晃。
他不禁被气得有些发笑,但不敢笑出声来。
从心底里讲,他虽然瞧不上田敦异,但也没有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心思。
他之所以听从吴昌时的话,只不过是他代表着周延儒,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知道朝中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田敦异,另一派以周延儒为首,处处与田敦异为敌。
他虽然为政清廉,但也深知官场之道。
在这场官场斗争之中,最好别把自己卷进去。
但周延儒却派了吴昌时来给自己做幕僚,自己也只能暂时站在周延儒一边。
至少有吴昌时在登州,朝野上下也都会认为自己是周延儒的人。
因此他从不主动做些什么,一切都听从吴昌时的意思。
如果事成,在周延儒那边便是自己的功劳。
如果事败,那都是吴昌时的责任。
甚至最坏的情况,周延儒倒了,那他就会说是受周延儒的胁迫。
无论哪种情况,能不能赚到不说,至少自己不赔。
至于登莱巡抚的位置,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金贵,田敦异想要,给他就是。
他甚至巴不得赶紧离开登莱这个火坑,去江南任个闲职。
反民四起,自己手里的这些军队能守城已属不易,哪里还能出兵平叛,把被辽匪攻占的莱阳、海阳、乳山夺回来?
登莱巡抚又担着给辽东运送军粮的职责,如今田园荒芜,百姓要么做了流民,要么成了大户们的佃户。
他好说歹说,费尽心思,才能筹得自家军队的军粮,还被各级军官私吞了不少,又能为辽东运送几何?
为此他也没少被兵部发文斥责,他也只能上疏请罪,甚至屡次请辞。
免得自己像其他巡抚总督一样,被崇祯摘了脑袋。
田敦异想要,他巴不得把这个烫手山芋给他呢。
至于吴昌时,处处以登莱巡抚的位置来劝说曾樱,让他与田敦异为敌,曾樱也不过是顺着他的话头,捧个场。
好,我被你说服了,干吧。
成了是我的功劳,败了就把责任推给你和周延儒。
曾樱看吴昌时被吊在半空,也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
“太过分了,竟如此羞辱朝廷命——”
他本想说羞辱朝廷命官,但一想到吴昌时已经被扒了官服,于是连忙改口。
“羞辱读书人!”
众兵士也义愤填膺,纷纷请战。
“军门,莱州城守军欺人太甚,请军门下令攻城!”
“对,攻下莱州城,宰了那群鸟人。”
曾樱摇摇手道:“攻打官军驻守的城池,你们想当叛匪不成?”
“快去打造木梯,把吴先生解救下来。”
众兵士愤愤不平,也只得答应。
“是!”
······
就在曾樱等待之时,却见周边乌压压地来了很多百姓。
他们手里皆举着农具,嘴里不断叫骂着,气势汹汹地朝众人涌来。
亲兵们连忙列阵,将曾樱护在中间。
很快百姓们便涌到他们周围,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这群走狗,滚回登州去!”
“想夺走莱州城,我们绝不答应!”
“不答应!”
曾樱麾下千总连忙怒喝:“你们这群刁民,可知这是何人?”
“这是登莱巡抚曾军门,是你们的父母官。”
“你们竟敢围住父母官,不想活了不成?!”
百姓为首者回声呛道:“父母官?狗脚父母官!”
“田总兵才是我们的父母官!”
“总兵刚给我们分了田地,你们就想夺回去。”
“他前脚去解救其他城池百姓,你们后脚就来夺莱州城,我们不答应!”
“对,不答应!”
“滚回去,都滚回去!”
曾樱看着围着他们的村民,为首者都五大三粗,举手投足哪里像个村民,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兵士。
他马上意识到,这定是田敦异派来假扮的。
难道他已经回到了莱州城?
亲兵千总向曾樱请示道:“军门,这群刁民如此无法无天,干脆杀了他们!”
杀一群百姓,对这些亲兵来讲并不算什么大事。
被百姓围在中间,那才是丢了面子的大事。
等回到登州,还怎么在其他官军面前做人?
曾樱忙阻止道:“不可!”
他知道,如果田敦异真的已回到莱州,他这里一开杀戒,田敦异绝对会挥兵前来。
就打着保护百姓的名义,和自己对垒,甚至直接开打。
到时自己既不占理,也不一定打得过,又何必呢?
“严令各小旗,守住阵型,不得伤了百姓!”
百姓们义愤填膺地叫骂着,挥着手里的农具不断砸着官军的盾牌。
更有百姓将烂菜叶,臭鸡蛋不断地扔向他们,好在并砸不到曾樱和两名千总。
不知谁喊了一句:“乡亲们,你们看城门前吊着的那个人了吗?定是他怂恿登州官军前来夺莱州城的,我们去砸他!”
“走,我们去砸他!”
顿时分出一部分百姓,奔跑地冲向城门旁边,一边叫骂着,一边将手里的烂菜叶和臭鸡蛋,不断地扔向困在箩筐里的吴昌时。
吴昌时知道自己中了请君入瓮,上屋抽梯之计,被困在半空,下也下不来,上也上不去。
他只得盘腿坐好,闭着眼睛,默默忍受着百姓们的打砸。
城墙上守兵也及时出现,好言劝说着城下的百姓。
“哎,别砸了,这可是前侍郎,以前可是当官的!”
“虽然听说他是卢继祖的舅舅,但你们和卢继祖的仇,也不能找他报啊!”
众百姓一听,什么,他是卢继祖的舅舅。
砸,给我狠狠地砸!
守兵们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们都给我理智一点,那个谁,你小点劲,都给老子扔到城墙上来了。”
“扔菜叶扔鸡蛋就算了,不许扔马粪啊!”
在外围的百姓一听,对,还有马粪。
于是跑到路上和路两边,开始搜集马粪牛粪,挤到前面,扔向吴昌时。
守兵怒道:“你们这群刁民,不让你们扔,你们非得扔,你们给我等着。”
“前侍郎大人,你别着急,我们这就帮你!”
不多时,守兵们便提来几桶泔水,掺了一些金汁。
“给我泼他们!”
哗哗——
泔水全都倒在了吴昌时的头上,淅淅沥沥地从箩筐底部流了下去。
百姓们见状,慌忙闪开,围成了一个半圆,但手里不停,仍旧砸着吴昌时。
守兵喝道:“混蛋,你们怎么泼的?是泼百姓,不是泼前侍郎大人。”
“把桶给我!”
哗——
又一桶泔水浇到了吴昌时头上。
那守兵悻悻道:“看来是不好泼。”
“算了,你们看着泼吧,就当帮前侍郎大人洗洗身子了。”
于是,城墙边上,出现了莱州城千百年来没出现过的奇异一幕。
百姓们纷纷往上扔着菜叶鸡蛋和马粪,守兵们往下一桶桶地泼着泔水。
但无一例外,全都招呼到了吴昌时的头上。
吴昌时仍旧闭目坐着,两颊的咬肌紧紧绷着。
奇耻大辱啊!
自出生以来,他就没有受过如此大辱。
田敦异在实时地图里看了好久,脸上的坏笑一刻没停,越看越乐。
他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不然曾樱一个忍不住,真的伤了百姓,那就不好了。
他命令骑兵全部上马,从石桥渡过掖水,向莱州城东门驰去。